常甯掰着手指頭,“你要是娶妻,那我肯定不能在這裡礙眼,不能讓太子妃娘娘不高興嘛。這馬上就中秋了,雖然不到咱們約定的時間,但提前結束也不是不可以。殿下想要什麼……”
“砰——”
釉彩瓷杯摔落在地,碎屑四散,茶水洇濕地闆。
常甯忙低頭。
李稷神色陰冷,白襪黑舄映入常甯眼簾。常甯稍一擡眼,就能看到罩在白裳上的绛紗袍,垂在身側的玄黑大袖上紋有華章。
鮮少見他穿得這樣正式,或許今日真是個重要的日子。
那她這話……很敗興嗎?
“怎不擡頭,看看孤?”
當然是不敢。
誰擡誰傻。
李稷兩指抵在常甯下颌,将人臉托起,笑道:“太子妃高興,還是你高興?”
常甯忙不疊搖頭:“我不高興,我傷心。不不不,我忏悔。”
李稷微微一笑,松開常甯,負手往外走。
常甯急了,快步追上去,“哪裡不對,你告訴我嘛,我會改的。”
李稷背影蕭瑟冷淡,“改不了。”
“我不信,”常甯想抓住李稷衣袖,也被他甩開了,“我一定能的。”
“劉章,”李稷道,“送他回去。”
……
常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這不影響她參加宴席,隻是情緒不大好。
孟學洲近日也總是在宴席上出沒。
常甯稀奇:“這是天仙下凡了。你從前參加的宴席可都是講玄論道的,怎麼最近也開始來我們這些俗人的宴上了?”
孟學洲反問:“你來做什麼?”
常甯理所當然:“看我未來媳婦呗。這麼多如花美眷,我未來媳婦說不定就在裡面呢,可不得提前來見見,不然不要我了怎麼辦。”
“是嗎?”孟學洲笑容有些淡,神色也蒼白,擡指按壓眉心,“抱歉,最近熬夜整理文書,有些乏。”
常甯還記得最初的問題,“那你來做什麼呀?”
孟學洲無奈一笑,低聲道:“家中小妹正值芳齡,我來掌掌眼。”
“你還有妹妹?”常甯愈發驚奇,“我怎麼從未見過?咱們倆從小就認識,不應該啊。是不是表妹呀?”
“不是,”孟學洲豎指在唇前,“切莫聲張,我家有難言之隐。”
常甯點點頭:“絕對不說出去。”
世上女孩如此可愛,常甯不明白,為什麼李稷要雷霆震怒?娶了妻子,就可以和一位或鮮妍或有趣或善良或可愛……的女孩共度一生,兩個人的喜怒哀樂挨得如此近,晴雨與共,為什麼要不高興呢?
……
散宴後,常甯迎着夜風回家,對如今的生活十分滿意。
沒和李稷在一起前,常甯每天下學,會和雲策縱馬到京郊去。
每年夏天最炎熱的月份,雲将軍會帶雲策到軍營裡去。常甯休沐時會去探望,看着雲策一點點變黑,又一點點白回來。
聽雲策講他們在軍中分炙同樂,軍鼓震天,篝火徹夜,常甯便憶起曾念到的“旦日飨士卒”和“八百裡分麾下炙”,纏着雲策問來問去。次年常甯再去探望時,雲策在比鬥中勇冠全軍,渾身血痂繃帶地笑,換來了将分炙定在常甯休沐日的機會,叫常甯好生過了一把瘾。
彼時常甯吓得眼淚撲簌簌落,雲策痛得龇牙咧嘴地笑。回京後他這傷也養了許久,他那沉甸甸的書袋,常甯給拎了兩個多月。
雲策不去軍營時,常甯下學後會和他到京郊轉悠,摸魚打獵,有時串着活魚,有時帶着兩人摸石頭過河做出的烤肉,大搖大擺地回京。歸途中遇上過于愁苦或合眼緣的人,也會将這些送出去。偶爾也去草食上叫賣,因衣着富貴,生意慘淡,多是姑娘家光顧他們。
二人起初還有新鮮勁,總是帶獵物到家裡,後來家中長輩都對他們頗有微詞,隻得作罷。
常甯喜歡這樣多姿多彩如畫卷一般鮮亮的生活,不喜歡守在小小一方殿宇裡看變幻的雲彩。和李稷坐在一起,他處理公務,常甯看書寫課業,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側臉。
一張常甯欽佩的勤政臉龐。
但欽佩歸欽佩,常甯還是會感到索然無味。如嚴先生所講,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雖她與李稷不至于此,但終究不同。常甯愛松風明月,也愛絲竹管弦,更愛與人交遊。
在李稷的宮殿裡,連聒噪的夏蟬都叫得稀疏無力,能與常甯交談的更是屈指可數。大多時候,常甯的交談對象是李稷,然李稷繁忙如斯,哪怕得了空聽常甯講話,回應也平淡。
常甯挫敗又無力。
也或許并非真如此。
常甯按了按額角,吐出一口濁氣。
厭倦的從來不是李稷,而是常甯。
短短一個多月,鬧到此等地步,吵都吵了兩次。
愛一個人有這麼難嗎?連裝都裝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