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嗓音清澈:“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
常甯挑眉,接道:“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無憂低首微笑。
常甯瞅瞅天色,“你找我說什麼?我得快些回去,不然城門要關了。”
無憂微微搖頭,“二十年前,我家在江南書香傳家,你母親與我母親曾義結金蘭。當時我爹娘和你爹娘指腹為婚,不知如今可還作數?”
常甯倒沒想過還有這件事,更不知她娘和無憂還有這等淵源,擺手道:“自然不算數。指腹為婚要一男一女才好,你我都是男子,恐怕隻能桃園結義了。”
無憂一笑,眉目明淨,清如芙蕖,“若我不在意呢?”
常甯道:“終究是兩個人的事,我爹娘還指望我養老送終,恕不奉陪。”
“你猶豫了,”無憂水眸湛湛,聲線和緩,卻十分笃定,“我知道那夜樓下的人是你。”
常甯幾無停頓,“你記錯了,那不是我。”她望了望,“若無事,我便走了。”
“這裡……”無憂攥着木楎架的手近乎蒼白透明,身形微顫,“有老鼠,夜間有狼鳴。我今日出門,還撞上了野豬。”
他撩起衣袖,白皙清瘦的手腕上,赫然陳列着一道新鮮的疤痕,血淋淋的。
往後捉兩隻貓來就好。
常甯蹙眉:“莊子裡很少有野豬闖進來的,你去了哪裡?往後若要出遠門,可以叫上武士。書劍,書劍——你去把咱們馬車上的傷藥都拿下來。”
她還沒見過怕老鼠怕成這樣的人。這麼膽小,還一個人去那麼遠。
無憂垂眸:“觀你愛飲酒,采些草藥做醒酒湯。”
常甯笑了:“我酒量很好,輕易不醉的。多謝你了。”
書劍嗚嗚叫了兩聲,發不出聲音,眼球裡都是血絲。
少爺啊,别再說了,咱打道回府吧!
劉總管悄聲道:“小兄弟,先委屈你一二。”
裡間談話聲陸陸續續飄出來。
“外面那片竹林,是你讓人移栽來的。”
“你說什麼?竹林?許是我爹做的。”
“伯父不愛這些,”無憂道,“隻能是你。”
常甯不認,眸光落在他傷口上,有些生氣,一把抓起他手腕,“奇怪,怎麼像是要發膿?你連自己都顧不好,還管我做什麼,以後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無憂任由常甯捧着手腕左右翻看,“我喜歡。”
對上他的目光,常甯斟酌着,還是要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免得讓無憂白白蹉跎。
素白泛黃的窗紙上,映照着明亮的燭光。發束高冠的人擡起對面人的手腕,幾乎要抵上下颌。
甚至還踮了腳尖,一手按在對方肩膀上,腦袋往對方臉側湊近。
“跟你說個事,”常甯小聲道,“興許中秋就要大赦天下,你要早做準備。”
還沒發诏令的事,常甯也不敢大聲嚷嚷。她也是打聽到的,又不好寫在書信上留了痕迹,趁着這次過來,悄悄說給無憂聽。
無憂神色微動,眸中似有波光湧動,搭上常甯按他肩膀的手腕,被常甯不動聲色地甩開了。
劉總管看得額角突突跳,一邊擡眼看黑沉着臉的李稷,一邊輕輕擡劍往書劍處挪,冷不丁撞上腳邊一甕陶罐,被李稷驟然射來的視線激得汗毛豎立。
裡面傳來一道清冽的嗓音:“無憂……”
李稷深吸一口氣,擡腿猛踹。
砰地一聲,木門應聲而倒。
常甯擡袖擋住了飛來的木屑,将無憂擋在袖後,手按上腰間長劍,示意無憂後退。
木屑飛塵紛紛揚揚,霧一般朦胧,常甯眼睛睜不大開,隻隐約見對面人身影略有些熟悉。
李稷收回長腿,狹長的眸子微眯,落在常甯按劍的手上,“奸夫?”
“不是,”常甯忙丢了劍解釋,“此處地僻,方才動靜太大,我以為是匪徒,不是要……”
“可不就是匪徒?”李稷幾乎從鼻腔中擠出一聲怪笑,目光如炬一般盯在常甯臉頰上,“是孤這個惡人,攪了你們雙宿雙飛。”
不可理喻呐,話都不讓人說完!
無憂扯扯常甯衣袖,滿眼擔憂:“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别多想,”常甯一個頭兩個大,瞅瞅李稷,再瞅瞅無憂,決定告别無憂和李稷出去說話,轉頭道,“你先休息,我以後……”
常甯話都沒說全,李稷已經照着常甯親了下來。
常甯都驚呆了。
他們平常從不會在人前這麼親密的,畢竟李稷還要臉。
常甯伸手推了推,沒推動,李稷攬着常甯腰的手反而更緊。
無憂驚呼出聲,“你、你們……”
常甯一害羞,險些一巴掌伸出去,好險忍住了。
此時此刻,她是真想裝作不認識李稷。
常甯道:“出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