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瞥無憂一眼,拉上常甯,略過劉總管和書劍,在書劍的瞪視下走遠。
後面無憂倚在門框上,
幽篁叢生,清風拂面。夜色并不算濃重,天上那顆愈發飽滿的月亮漸漸向中天自動。
此處隐蔽,常甯叫他停下,“就在這裡。”
李稷瞧一眼俊秀青竹,哂笑:“同孤講話,也要在你為他特意移栽的竹林裡?”
常甯頭疼,“我隻是想和你說明白,我今夜來找他,沒有别的意思,隻是單純見一面,解決些過往的舊事。”
每一個字,落在李稷耳中,都刺耳得緊。常甯早已被他堵回了不少話,見他要扯唇,立馬上前一步捂住他,“聽我說,你先聽着。我不知道你來了多久,但你先别急着開口,我從頭給你講。”
常甯努力回憶,從她到莊子上開始講起,連席上上了幾道菜都講得清清楚楚,一道道報菜名,感慨道:“特别好吃。”
被李稷冷眸幽幽看了一眼,常甯收回暢想,着重複述她和無憂的對話,“就是這樣。我先前好幾次想說話,你都不給我機會。”
李稷:“你果真上心,竟無一句遺漏。”
常甯喉頭一哽,“……那我瞞着你,你就高興了?”
李稷不語。
常甯心覺有戲,“你怎麼想這麼多?你以後再不好受,就講給我聽,不要悶着。再怎麼說,咱們倆這關系,除去我爹娘,就是最鐵的了,我肯定站在你這邊的。”
李稷:“你待孤,同待他又有何區别?不過都是花言巧語地哄着騙着。”
他肯開口,常甯就謝天謝地了,“我肯定更在意你啊。你想要什麼不同?到明年正月初七之前,你都不用擔心的,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盡最大努力去做。”
“都會做?”
“盡力,實在不行也沒辦法,”常甯聳肩,桃花眸彎彎,按着李稷肩膀,引着他一同坐在長石凳上,“不過嘛,你可以不用一直盯着我,不然五個月後,你要傷心的。”
李稷嗤笑:“你就這麼多情?”
常甯頗感疑惑,“為什麼這樣說?”
李稷:“你根本就不懂。”
常甯敏銳察覺出他的不悅,眉心微擰,“愛一個人,不就該為他做長遠打算嗎?”
在常甯看來,她還是挺為他着想的,哪裡知道他越聽臉色越差。
李稷面覆寒霜,欲要拂袖離去,又憶起常甯要他大吐心中不快,唇角緊抿,“孤從未見過愛一個人會期盼分離。”
他呼出一口濁氣,手指緊攥繡金衣邊,壓下躁郁。
常甯一知半解,“可事實就是如此,為什麼要曲解?”
說好了六個月,那六個月後自然會結束。常甯不明白,在此之前,她為李稷多考慮一二,難道就有錯嗎?
李稷背過身,隻覺一陣寒意沿尾椎骨而上,濃重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再睜眸,鳳目中已是一片冷然,“孤不需要提線木偶。”
“你既不願,便趁早滾。慎言、慎行,你當知道後果。”
常甯哦了一聲,等應完了,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雖她此刻更多地是感到輕松,可多日相處,總歸有些難受,卻也忍住了,沒再開口去叫他。
書劍還被綁着,見了常甯嗚嗚叫。常甯接過無憂遞來的劍,劃開束縛者書劍手腳的麻繩,又解開了他腦袋後的繩結,把他嘴裡的布頭取出來。
甫一掙脫,書劍便要開口,觸及正隐忍望着常甯的無憂,讷讷道:“少爺,要不我在外面等你?”
常甯颔首,“去吧。車上有茶水,你自己喝。”
無憂問:“為什麼?”
常甯笑笑,擡指指向李稷離開的方向,“你也看到了,我既已心有所屬,自然不能再耽誤你,不然豈不是腳踏兩條船?那樣遲早有一天要栽水裡的,我可不想。”
無憂沉默一瞬,“我可以等你。”
“但我不會選擇你。”
“我不信,”無憂堅持,“我确信你曾待我有情。”
即便是身處秦樓楚館,目睹他最灰暗不堪的時刻,常甯看他的目光依舊光明,托腮看他時,那眸底的欣賞戀慕,他絕不會認錯。
“唔,”常甯道,“你也說是曾經,且我曾經那般待你,多半是因着你生得好。色衰而愛馳,無憂,你不能找這樣一個隻貪圖你容色的人。”
“我知道了,”無憂閉眼,繞過躺在地上的門闆,情緒低落,“你走吧。”
常甯依言照做。
待回了馬車上,又被書劍臉頰兩側的勒痕逗笑,惹得書劍一直瞪她。
常甯丢給書劍一個藥瓶,“行了,以後不會有人敲你悶棍了。”
書劍咽咽口水,顧不得擦藥,從斜衽内縫着的布袋裡抽出小書,拿着炭筆寫寫畫畫,殷切望向常甯,“那少爺,裡面那位是貳嗎?”
常甯:“……拉郎配多麻煩,你幹脆把你自個記上得了。”
書劍忙搖手,“使不得使不得。”
駿馬的嘶鳴聲漸遠,極目遠眺,依稀隻能瞧見兩點晃動的羊角燈燈光。
無憂望着,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這興許是常甯最後一次來找他。
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眼裡的思緒,蒼白手背上,是跳動的青筋。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