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甯:“為何你家大人院裡的丫鬟小厮沒聽到?”
“他們被下了迷藥。”
常甯:“隻有你家大人院裡被下藥了?”
孫有錢不耐煩:“是。”
常甯:“你住在哪裡,你家大人住在哪裡,要走多久?”
孫有錢壓下煩躁,随口答道:“我在西南角的下人院裡,大人在府中心的翠微院裡,要走上兩刻……”他頓住了。
常甯冷笑:“兩刻鐘的步程,中間不止你家大人一座院子吧?你做什麼,要走得那麼近,還頭一個聽到你家大人慘叫聲?為何其他沒被下藥又住得比你近的人聽不到?”
劉少卿目露贊賞,呵斥冷汗涔涔的孫有錢,“答話!”
堂内衆人也都望向孫有錢。
孫有錢哆哆嗦嗦:“我家大人夜裡睡不踏實,凡是不往後院去的日子,小人起夜後都要到大人那裡一看,替大人掖被角。我頭一次給大人掖被角,大人才丁點大,掖了幾十年,誰曾想白發人送黑發人。公孫瑾淩虐我家大人,自然怕大人叫聲太大引來府中人,迷暈了滿院人,塞了大人的嘴。”
他咬牙切齒,氣得渾身發抖,癫狂地笑:“哈哈哈,誰曾想,出了我這個變數!”
“有理,”常甯不疾不徐,贊同一笑,“但我還有疑問。殺手走後,你立馬叫來了府衛和大夫?”
孫有錢紅着眼點頭:“我家大人遭受淩虐,我豈不憂心?”
“感天動地的忠仆,”常甯毫不吝啬誇贊,“大夫到了,你家大人涼透了?”
孫有錢悲恸:“是。”
常甯:“沒記錯?”
“是。”
常甯道:“我家膳房裡殺豬宰羊,都要兩三個時辰才涼。這人,總不能連豬羊都不如吧?”
孫有錢大怒,要撲上來動手,被李稷的護衛按住了,咬牙道:“那我的物證,總不可能是假的!”
常甯嗤笑:“都說了,公孫瑾那晚和我在一起。你隻有一個物證,可誰又知那是不是你用了手段得來的?你說你看到了公孫瑾殺你家大人,你是目擊者,是唯一的人證。那可有人能證明你那夜就是真的目擊者?你這麼忠心,卻不上去護主,豈不有違我朝律例?”
“大人,我合理懷疑,孫有錢弑主嫁禍公孫瑾!”
劉少卿和兩位輔審官員還未開口,鄭大人上峰已經怒發沖冠,倒眉豎眼,“無恥小兒!鄭應屍骨未寒,老母小兒無人可依,孀婦以淚洗面。孫有錢侍奉三代,鄭應死了,對他有什麼好處?難不成他鄭應還舍得留下一家子老小無依無靠不成!”
“我隻是懷疑,”常甯道,“你說鄭大人的凄苦,公孫瑾難道就不凄苦?鄭大人有老母,有妻有子,公孫瑾卻隻有一位病弱的母親,至今未成親,無兒無女。若說他殺害鄭大人,這又是何必,難不成你要歪曲他是奔着斷子絕孫、氣煞老母去的?”
上峰憋紅了臉:“那腰牌又作何解釋?若是不慎遺失,公孫瑾為何不去補領?”
常甯亦有所猜測:“龍禁尉裡規矩森嚴,丢了腰牌要罰沒銀錢。他母親重病,俸祿大都搭進去給母親看病了,自然能省一筆是一筆。他入龍禁尉前,是我替他母親出了藥錢。入龍禁尉後,他便還清了,沒多少餘錢。我那邊有賬簿,你們也能找龍禁尉對證。”
劉少卿一拍驚堂木,“本官已封案遞交聖裁,靜待聖喻!”
二皇子拍拍李稷手背,“皇兄,他這嘴可不饒人,好生厲害,你真是好福氣。我盼來盼去,也盼不來這麼一個美玉良才。”
李稷冷眸看他一眼:“是極,你的福氣終究差了一籌。”
二皇子愣住了,臉色鐵青。
有病吧,說這麼直白,難道不會學他一樣陰陽怪氣嗎!
聖喻到時,衆人跪聽。大體不過是公孫受了冤屈、朕心甚痛,安撫公孫瑾,更悲憫橫死的鄭大人,另派專員調查鄭大人死因,厚恤鄭大人家眷雲雲。
散堂,常甯沒和公孫瑾多待,立時就出去了。
沒走出多遠,小太監就叫住了常甯,“常伴讀,稍候,殿下尋您。”
這還是常甯自那夜之後第一次見到李稷,問安後立在一側,聽他吩咐。
李稷道:“幾日不見,怎就如此生分?”
常甯彎眸笑笑:“不适合嘛。”
李稷為這笑晃神,舉着茶盞低頭淺啜。這些天來,他可謂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見了常甯尤甚,“不是怕公孫瑾麼?”
常甯反駁:“我才不怕他,讨厭他罷了。煩死人了,天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李稷:“那還幫他?”
“我是因為他被冤枉了才幫他,不是因為他而出手。”
先前常甯是一路急奔過來的,在堂上時不顯,如今下了堂,自然曉得鬓角有些碎發落了下來,伸指擋住李稷的手,“殿下慎行。”
二人關系反反複複,常甯才享受了幾天潇灑日子,還不想再回到過去。何況她和李稷總是吵架,常甯心累,抽不出精力天天去哄着捧着。
若是個喜歡的,常甯倒也甘之如饴,偏她不大喜歡李稷。
李稷:“天色不早,你也早些歸家。”
待常甯背影消失不見,李稷收回視線,朝着中宮微歎一口氣。
猝然入場,還能在公堂上以一己之力扭轉全局的人,怎麼可能甘于屈居他一方宮殿之中,日日與他耳鬓厮磨。
他也該信常甯之磊落坦蕩,先時何至于看常甯與誰接觸都心生猜疑。
隻盼常甯能成長得更快些,好待他來日提拔。也盼常甯能熬過京中風雨,等他鏟除了一切鉗制,擢常甯為貴臣。
天子與國之柱石相近,誰又能非議些什麼呢?哪怕來日史書工筆提了狎幸二字,後人又能猜度些什麼?
“走吧,劉章。”
劉總管亦步亦趨地跟上,在夕陽下最後回眸往常甯離去的方向望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