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稷送回家,常甯還有些恍惚。
英國公和姜夫人還沒睡下,在房裡等常甯。常甯簡要地說了下情況,夫婦二人對視一眼,笑道:“小事,你先回去歇着。”
爹娘的性子,天大的事也是小事。常甯一路踢踢踏踏回院子,一會兒想着江湖上那樁案子,一會兒又想着李稷。
往常常甯多是玩樂心态,今夜忽然又覺得不太一樣。
譬如從前,她是不可能在告别後想起李稷的。
李稷?常甯皺眉。
忘去祠堂上香了!
萬幸離子時正還有幾刻鐘,常甯一溜煙跑過去,還來得及。
連着兩三天,常甯都忙忙碌碌。
姜夫人雖忙,但時刻關注着常甯,又一天看到英國公提着水桶回來時,不滿道:“孩子在外面忙成什麼樣了,你還有心思釣魚?”
英國公無奈一笑:“不是夫人你說要我扶不上牆一點嗎?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不出意外,就且随她去。”
姜夫人何嘗不知。往日裡他們對常甯都持放養态度,知道常甯閑不下來,從沒想過要拘束她,“可如今是多事之秋。”
“欸,夫人,”英國公攬着她往回走,“咱們做好退路就行。”
常甯有些苦惱。
時間過去太久了,在江湖人士進京報案時,天機閣受害者的屍體已經腐爛,沒法得到更多的消息。
而這場案子,盡管十分粗暴,但背後謀劃者顯然也做得十分周全,全程直截了當地殺人、劫财,不留下一絲透露身份的痕迹,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和目擊證人。
這是一場目的明确的謀殺,仿佛隻是為了天機閣積累下的财富。
在接觸這樁案子的第一時間,常甯就派人到市面上察看是否有天機閣印記的金銀财寶、幹戈弓箭流傳。
然而線人給的回複永遠都是沒有。
将課業交給學舍裡的嚴先生,嚴先生仔細看了一遍,提筆勾勒出幾處不足,蒼老面孔上浮現出欣慰,“常生,還需持之以恒。”
常甯看着先生遞過來的新策論,對上先生濕潤的眼睛,彎唇笑道:“多謝先生教誨。學海無涯,自然不能松懈,隻期有一天,學生也能近于道。”
“好,好,”嚴先生不住點頭,“少嬉遊,多攻讀。”
策論寫起來很耗費心力。近來禦書房學子愈發少,課業卻見天地多。這個時候還能留下來的學生,或是不明朝堂暗流洶湧,或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或是本身就中立。嚴先生有口難言,隻好多留些課業,讓他們沒那個閑工夫出門,免得碰上什麼躲不開的禍事,或是卷進了旁人的争端裡,成了替死鬼。
其中又以常甯課業最多。嚴先生的拳拳愛護之心,常甯體會得到,也感念于他,卻不免唏噓。
有些事,不是常甯不想碰,就能躲得過去的。
搖了搖頭,常甯去東宮找李稷。
上次公孫瑾的事情過後,李稷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将戶部侍郎換成了自己人。
如今眼看邊境不太平,隐隐有動亂趨勢,怕丢了江山的慶和帝對二皇子予以重任,時常誇贊打賞,二皇子風頭日盛。
常甯到時,方俞周大倒苦水,“殿下仁愛,不給二皇子使絆子,可二皇子卻不會對殿下心軟。”注意到常甯,他沒往下說。
李稷背對着常甯,和方俞周盤腿坐在臨窗玉簟上,聲色沉冷,不容置疑,“凡是與軍中有關,都不許卡。”
等他們倆又說了會兒話,方俞周便走了,繼續去忙他的事。李稷手邊是幾本賬冊,翻得起了毛邊,闆着臉不知在想什麼,直到常甯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回神。
李稷露出個笑:“今日這般閑?莫不是找出線索了。”
常甯的笑一下就消失了,苦惱道:“沒有。但這一定不對勁,那麼多财寶,要真是被搶走了,怎麼可能一點也不流出來。”
“總不能是搶過去當陪葬品吧?就算真是陪葬品,這麼多東西,墓得多大,都趕得上小諸侯了……”
常甯頓住,若有所思。
李稷聽着常甯講話,推過去一杯茶,“不急,慢慢來。巡鹽禦史不日就要下江浙,你可要去看看?”
“巡鹽禦史?”常甯疑惑,“我不去。怎麼突然就要派巡鹽禦史去江浙?”
李稷笑笑,“兩廣和江浙地帶用海鹽,川渝用井鹽。海鹽雪白明亮,銷路廣闊。井鹽經大鍋熬煉,成色黑上許多。前些日子川渝總督上奏,川渝的井鹽大大滞銷,捕獲了許多在川渝私下販賣海鹽的商人。”
朝廷每年發往各地的鹽引有定額,一般根據當地人口來規定各地能夠生産哈販賣的鹽量,算在長官的考核裡。川渝的鹽被江浙的鹽商擠得賣不出去,川渝總督的考核就要降了。
常甯還是有疑問,“海鹽和井鹽差别這麼大,為什麼川渝總督這麼晚才察覺不對?這不是很容易就分辨出走私的鹽商了嗎?”
李稷道:“财帛動人心。私鹽總比官鹽便宜,且商人又豈會不僞裝?用井鹽的煉制方法來制作海鹽,即使在濱海,也能造出黑鹽。差别有,但沒那麼大。”
常甯靈光一閃,“那賊人劫走了天機閣的财寶,也不一定要大搖大擺地花出去咯。隻要把金銀熔煉重塑,上面的印記就都沒了,别說拿去陪葬,就是拿出去花,也看不出什麼不同。”
“你倒有幾分急智,”李稷毫不吝啬誇獎,伸指一彈常甯額邊的發,“去忙吧,夜裡孤再去尋你。”
常甯眨眨眼,“你找我?你很想我嗎?”
李稷搖頭。
常甯哦了一聲,“那我走了。”
回去之後,常甯拜托燕雲台幫她查查天機閣附近的土匪。
團體作案且手法相似,常甯第一個想到的是宗門仇怨。然而就目前江湖上的狀況來看,這種可能性不高。
保險起見,常甯約見了周盟主。
周盟主衣着簡單,疏闊落拓,遠遠就是一聲“甯弟”。
常甯熱情地回,“周大哥好。”
周盟主很受用,“找我有事?”
常甯問:“天機閣在江湖上有什麼不對付的勢力嗎?”
“查案子?”周盟主挑眉,沉着一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問了,“天機閣專心于鑽研機關,幾乎不與人或宗派結仇。要說他們的殺部,倒還有些可能,可殺部如今卻幸免于難。”
“即便是同一個宗派,大家也各有專長各有偏好,在一技上深研,不可避免會影響到出招,大概不是宗派尋仇。”
“再者,宗派尋仇必然有不小的傷亡,我們沒發現哪個鄰近宗派有這種情況。”
常甯明白了,認真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