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先生目中泛上懷念：“陛下昨夜下的令。太子殿下遇刺，二殿下離京，公主們也已經長大成人，禦書房裡需要伴讀的，隻有三殿下和諸位皇親國戚。”

“陛下已派我教授三殿下學問，今日便要遣散你們。皇親國戚自請西席，其餘學子另覓生計，無令不得入宮。往後再見你們，可真是難如登天。”

常甯霎時悲傷起來。

嚴先生在學堂中踱步，笑道：“今日的課業，不必再交了，我不會再批閱。我們師生緣分雖盡于此，但你們的餘生卻不止于此。甲乙丙丁，往後就要由你們自個權衡，适合你們的、問心無愧的，才是上上策，才能得甲，便是老夫也沒法再為你們評判了。”

“這麼多年，沒幾個學生這般早就到學堂溫習功課，你是一個。如此勤勉上進、樂善好施，老夫甚覺驕傲。”

自從嚴先生上次找常甯談過話，常甯待課業便愈發上心，一篇文章寫個許多份也是常有的事。

常甯知道嚴先生誤會了，卻不知如何解釋。這最後一篇策論，常甯也沒法再補上。

待其餘學子陸陸續續來到，得知這一消息，亦是驚訝至極，有幾個已經淚灑當場了。

宋念辭拍拍常甯肩膀，“你怎麼打算？”

常甯：“回家呗，還能怎麼着？”

“别裝傻，”宋念辭哼哼道，“我問你以後怎麼辦。通州有位大儒，帶出來許多進士，我爹準備讓我到通州求學，四五年後再下場，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幫你引薦。”

“我不用，你自己去。少時我爹帶我去拜會過這位大儒，以後有空我去找你玩。”

“真不去？”

常甯點頭。

“切，不去就不去，”宋念辭轉問江晚照，“你聽了這麼久，以後要去哪兒？”

江晚照：“我離京回老家，這次就下場考科舉了。”

宋念辭：“聽我的，考下一屆。”

江晚照：“謝謝你。但我還是得考這一屆。”

“兩個傻蛋，”宋念辭氣憤，“以後落魄了了可别來找我。”

和相熟的同窗一一道别，學堂裡人已經不多了。江晚照東西不多，書案又向來工整幹淨，這次竟然磨磨蹭蹭到現在還沒整好。

常甯在思考。她究竟是該秉持對病人的關懷探望李稷，還是該先回家應付爹娘？昨晚常甯沒回府，今日書劍也沒進宮，可見定是在爹娘面前露餡了。

“你能給我寫幅字嗎？”

常甯擡頭，瞧見是江晚照，一邊提筆寫字，一邊道：“姓宋的沒騙你。你要科舉，就考下一屆。”

這次衆多學子被遣散，也不見得是壞事。許多學子回了家，恐怕就要陸陸續續回祖籍地去，等皇位無可置疑地定下了，才會再回來謀前程。

說話間，常甯的字也寫好了，拿書扇了扇遞給江晚照。

薄薄的宣紙上，寫着“山高水長，有緣再會”八個飄逸的大字。

江晚照看了又看，淺淺一笑：“我知道。”

常甯不再勸了，“下午你到我家找我，殿下給你的那幾塊金子，我還給你。你若不來，我就讓書劍送到你家。”

……

英國公府，常甯在湖邊逗魚玩，書劍勸道：“哎呀少爺，你就去老爺那兒解釋解釋，不然小的這個月月錢就要被扣了。”

常甯瑟縮一下，強裝鎮定，“沒事沒事，我雙倍補給你。”

少爺的命也是命啊！

書劍竭力壓抑上揚的嘴角，和常甯共享情報，“少爺，夫人還不知道這事。”

然而常甯不就山，山自來就她。

英國公的怒吼隔着老遠飄來，“逆子，出來！”

待見了常甯耷眉耷眼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和你娘可沒生過苦瓜！”

常甯噗嗤笑了：“爹，那你就是老苦瓜，你小孫孫是苦瓜籽，咱們一大家子都是苦瓜！吃都沒人吃！”

“行了，”英國公對常甯幹了什麼一清二楚，“殿下怎麼樣？”

“就那樣呗，”常甯聳肩，“太醫們說，要去請皇覺寺空智大師，但空智大師早就雲遊去了，哪裡還找得到人。”

英國公上下打量常甯，狐疑道：“你不急？”

常甯理所當然：“急什麼？”

英國公哼笑：“沒心沒肺。”

常甯連忙道：“爹，你最有心肺，你幫我想想辦法。”

英國公心情舒展許多，示意常甯跟上。他雖沉寂多年，但這些年依舊與舊友互通往來，從書架上取出一沓信，抽出一份給常甯。

“我和你娘當年救過一位僧人，正是空智大師。前些天空智才來過一封信，我為你引薦，你去尋他。”

常甯喜出望外，“還得是你和我娘啊！”

英國公得意揚眉，“有這好事，你還不去跑一趟？”

常甯笑道：“爹，這不是我努力的時候，該你和我娘努力了。我現在是失學少年！”

她根本就進不去皇宮。

如今無令不得入宮。常甯今日一出禦書房，就有内侍領着她徑直出宮了，連李稷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英國公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你爹是探花，探花！”

“也沒見您考上狀元公啊，”常甯嗓音悠悠，“陛下下的令，禦書房都散了。”

英國公：“……說話不許大喘氣。也算是好事一樁，咱們拾掇拾掇就能走。”

常甯小聲問：“爹，什麼時候走？”

“這會兒知道緊張了？等殿下好了再走。”

常甯試探道：那我這些天能和殿下待在一起？”

“快去快去，”英國公揮揮手，滿臉不耐煩，“有賊心沒賊膽，也不知道像誰。”

常甯忍不住笑：“不急，我先去看我娘。”

眼見着常甯漸漸走遠，英國公高聲道：“辦完事早點回家，爹娘有事交代你。”

“知道了知道了。”

英國公微微歎氣。

他與夫人昨夜便在發愁。

此時帶常甯離京，斷了與殿下的來往，不知落在殿下眼中，是否是落井下石？他二人既不願旁人如此看待常甯，也不舍得常甯因此被記恨。

左右還有些時日，便再等上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