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地承受着他們的悲傷,仿佛這是她唯一的贖罪方式。
“海燕,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天我死了,你會是同樣的反應嗎?”
海燕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貫的爽朗笑容,他遞過一條繡着志波家焰紋的手帕:“副隊長又在說什麼胡話?隻要我在,就不會讓任何同伴輕易死去。”
秋水接過手帕,嘴角的笑意比茶湯更苦澀:“世事無常,海燕。”她低聲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來頂替我的位置吧。”
海燕的眉頭微微皺起:“副隊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水轉過身,副官的肩章在夕陽中閃爍着微光,“我隻是想把這份責任托付給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海燕沉默了片刻,拳頭微微握緊,又緩緩松開。
“副隊長,别說這種話。你可是我們的支柱啊,要是連你都悲觀了,我們這些隊員該怎麼辦?”
秋水沒有回答,隻是擡頭望向天空。
那裡,雲朵悠然自得地漂浮着,仿佛世間的一切悲傷都與它們無關。
入夜。
七亞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捧着曳舟特制的鳗魚飯眼睛發亮。
金黃的蛋絲裹着瑩潤米粒,靈力蒸騰的熱氣在他鼻尖凝成細小的水珠。
秋水望着他鼓起的腮幫忍俊不禁:“慢點吃,”她将茶盞推過去,“沒人跟你搶。”
“什麼?前往現世執勤?!”七亞突然重重放下飯碗,震得杯中茶水泛起漣漪,“你不是副隊長嗎?這種事情怎麼會輪到你去做?”
秋水平靜地拉住他的袖子:“是我自己簽署的派遣文件。”
“為什麼?”
“你不是想知道我加入死神的理由嗎?等你聽完這些後,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有怨言。”
秋水從記憶深處一點點挖掘出那段塵封的過往。
她坦言自己殺了他的父母,坦言自己體内潛藏着虛的力量,坦言那些血腥的曆史與無法挽回的過錯。
案幾上的茶早已涼透,月光将茶漬染成血色的楓葉。
七亞愣愣地看着秋水,手中的筷子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榻榻米上。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腦海中一片混亂。
不可能的……
秋水不會是那種人。
她對自己那麼溫柔,她會在自己失落時輕輕拍他的肩膀,會在他迷茫時耐心地聽他傾訴,會在他受傷時細心地為他包紮傷口。
這樣的秋水,怎麼可能會是殺了自己父母的人呢?
她一定是在戲弄自己,一定是想看他出醜,一定是這樣的!
“你……你在開玩笑嗎?”他的聲音顫抖着,帶着無法掩飾的恐懼,“秋水,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騙我對不對?你是在考驗我對不對?”
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絲乞求,仿佛在期待她的否認,期待她像往常一樣,輕輕敲一下他的額頭,笑着說:“傻瓜,當然是騙你的。”
然而,秋水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映出眸子裡的霧氣,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我沒有騙你,”她的聲音像虛圈永夜的風,吹散屋裡最後一絲暖意,“我是瀞靈庭的棋子,是披着死霸裝的野獸。”
七亞的喉結滾動,胸腔裡心跳如戰鼓轟鳴,他張了張嘴,卻隻嘗到喉嚨深處漫上的鐵鏽味。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現在說出來?你…你明明可以一直瞞着我……”
“你總有一天要知道真相,隻是需要一個合适的機會……我想,現在是時候了。”她垂眸,睫毛輕輕顫動着,“我不想再背負謊言活着了,我也不願讓你承受我曾經曆過的那種絕望和背叛。每一次看到你信任的眼神,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罪無可恕的騙子。”
七亞的瞳收縮成小孔,他凝視着推來的斬魄刀,刀镡映出兩人被月光割裂的面容。
“你可以用這把刀,替你家人報仇。”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刀镡上的紋路,“我去往現世後,很有可能…不會再回到瀞靈庭了。你可以選擇跟我一起走,或者……現在殺了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接受。”
七亞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斬魄刀的刀柄,卻又在最後一刻縮回。
他突然站起身,轉身沖出屋舍。
秋水沒有追上去。
她隻是靜坐在案幾旁,指尖輕輕摩挲着案幾上的血珠。
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用沉默消化所無法承受的重量。
不知道這殘酷的真相會不會壓垮他的脊梁,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釋懷。
可要他無知的活在虛假的幸福中,那反而更加殘酷。
撒下一粒謊言, 如同播種荊棘, 百花開盡也難掩其刺。
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掩蓋真相的鋒芒。
縱有萬般理由,也無法洗清内心的愧疚。
那是撒謊之人,負不起的罪。
她輕歎,站起身。
“嚓”的一聲,燭芯最後的火星湮滅在夜風裡。
地獄蝶振翅的刹那,穿界門的光暈割裂了瀞靈庭的晨霧。
鳥兒解開束縛的翅膀,沖破牢籠,遺落的羽毛在穿界門的光流中飄舞。
當最後一片羽觸及地面,秋水的背影已消失在現世的戰火中。
茶水在隊長室的案頭涼透,副官印章滾落塵埃,寫完的調任令被穿堂風掀起一角。
所有人都說她的離開毫無預兆,甚至連一句告别的話語都未曾留下。
硝煙在卷宗上烙下焦痕,她的名字,或許很快就會被寫入亡魂名冊,成為批閱者筆下冰冷的一行墨迹。
浦原的指尖在第二塊瓦片下觸到冰涼的銅鏽。
果然,她也喜歡把鑰匙藏在這裡。
門扉被拉開,灰塵在斜照的光柱中浮沉,恍惚間化作她散落的銀發。
床褥維持着她離去的褶皺,仿佛主人隻是暫别。
銀鍊在桌上的靜靜躺着,一縷斷發纏繞鍊身。
枕下露出泛黃紙角,墨迹暈染着熟悉的潦草:
「命運猶如瀞靈庭永不重複的雲圖,我們皆是仰首解谶的愚者,妄圖以斬魄刀劈開因果洪流」。
金色的發梢在陰影中低垂,指尖撫過項鍊紋路,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溫度。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浦原的腕間多了一條青白手繩。
那是未被時空湮滅的證明。
有人在因果洪流中,始終為她預留了歸舟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