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次營銷便突出一個對比。
店鋪開業,左邊五件絲制齊胸衫裙,長長的帔子延伸到地,右邊五件普通間色裙,雖說如此,其顔色也是經過巧文精心配制的,不說時興的紅綠相見,清新明亮,就說後世流行的漸變色,巧文也是廢了好一番心思。
店鋪以雍華富貴的齊胸褶裙為賣點,可這流行的間色裙巧文也不想放棄,畢竟古代市場小,能夠多占一些是一些,既要芝麻也要西瓜。
間色裙在此時大興,越富貴的人家那破褶就越密,裙子條紋也越多,也就更鮮豔,間色裙在形制上再創就有些不易了,可看着那密密的裙褶,錯落相間的顔色,一晃眼,倒讓巧文有了靈感。
裙褶越密,顔色越龐雜,倒不是可以據此做文章了?
為何不根據這密度稍減絲絹色澤,再把裙褶做密,呈現出漸變的色彩?
這招大唐女郎們必是沒有想到的。
薛枝也沒有想到,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布料染制如此不易——
看着面前廢掉的幾缸水,薛枝算是體驗了一把後世化學生的不易。
巧文不知怎麼染料如何染制,或者說這些薛枝更在行。
理所當然的,巧文負責指揮,薛枝負責幹活。
染到什麼程度,泡多長時間,絲絹上的光澤如何亮一點,能不能在夾缬等印染情況下在齊胸衫裙的牡丹花下也搞個漸變?
最後在薛枝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巧文張了張嘴,閉了下眼,終究将這些心思暫時抛下。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再者,把這些花樣留着以後使出來,也能保持女郎們的新鮮感。
月餘時間,不僅巧文天一亮就趕制,連薛枝也被她那份認真吸引了進來,在和寺院僧人好一番交涉下将經文拿回家裡抄寫,有時抄累了,便會擡頭,院落另一端兩人拼湊的木闆上,巧文認真拿着針線縫制着,甚至,幾天下來,薛枝也會縫了幾手。
有兩三件間裙便是他親自動手的,藍藍綠綠的指尖縫裡白色衣線穿梭而過,時光從樹隙流轉而過,一轉眼,衣肆已打理完畢,官憑文書一應俱全。
薛記已然倒下,空留牌匾無益,留着墊在巧文工作台下用,新的幕布上隻飄逸幾個大字——
巧娘子衣肆。
開店第一天,巧文沒少費心思。
她特地身穿了一件漸變的間色裙,站在門外招攬生意,薛枝獨坐櫃台等人采買。
可來往的人不少,也有女郎見了巧文身上的衣裙感到新奇,拉着玩伴進店采買,看了兩邊的衣裙眼前一亮,一回頭叫了掌櫃,問了價格,間色裙一套兩千文,齊胸衫裙一套兩千五百文。
俱是當時價格,靠上一點。
可隻見女郎眼裡驚奇不止,見了漸變裙愛不釋手,尚且和女伴談論一番,再一轉頭,對着這齊胸衫裙隻剩滿眼驚歎,長了雙嘴定在那裡不知如何開口。
這……這是什麼?
裙子哪有這樣,熟悉又陌生。
卻如早該這樣般,本該如此。
張揚得很。
鋪設陳麗,倒襯得一間十平的簡陋衣肆不是南市偏遠處的破敗地了,如那陳列在一件富麗堂皇的宮樓裡,裡面流敞的盡是……
盡是那歲月應流向的長河。
包含着應有的華麗,靜靜陳列在哪兒,如蒙了塵黯淡了色彩,散去表面的浮光,餘下的沒入一針一線,一絲一縷裡,暗淡,喧嘩。
兩位女郎靜看良久,薛枝在一旁靜靜等着,看着她們。
可最後,兩位女郎什麼也沒說,默默離開了。
巧文一直在外面招攬,女郎出來,與她側身而過,她趕緊跑了進去,問了。
“怎麼樣,買了?”
女郎一直挎着包裹,看不出裡面有什麼。
薛枝看着她們離去的方向,凝思,蹙眉搖搖頭。
“未曾。”
“為什麼?”
巧文眼裡的光一下子湧列,有些激動也很緊張。
她分明看到兩位娘子眼中的驚歎的,憑借上世招攬顧客的經驗,十之八九這些顧客會下單。
她問完,情不自禁低下頭想了一想,再擡頭。
“太貴了?”
薛枝看着她,回答。
“價錢應該不貴,不是這個原因。”
說罷,看着巧文眼裡的焦急,溫和安撫。
“莫急,再等等看罷。”
巧文點點頭,深呼一口氣,她确實操之過急了。
莫說這潮流并未吸引兩位女郎的視線,便是擊中了她們的心巴,買賣這種事也不是隻憑心意做成的。
價錢,應需都是買家考慮的因素。
巧文将這兩個因素放在心上,暗自記着,默默思忖。
外在她還是如常,在門外站着,展示最燦爛的一面,等有女郎經過時,便友好大方招攬。
“娘子——”
“何不看看我家新開的衣肆?”
“新出漸變裙,桃紅綠柳穿在身!”
一下午看下來,确實有不少女郎被這新興漸變裙驚奇到,有的對上巧文熱情的視線慌忙躲過,有的則帶着好奇亮光進了衣肆。
進了衣肆的都對那桃紅柳綠裙贊歎不已,對那齊胸衫裙雖也驚歎無言,卻沒了對那間色裙躍躍欲試之感,隻在原地躊躇,靜靜看着,衫裙依然陳列在那裡。
一更閉市,随着咚咚鼓敲響,人們一批批向坊外湧出,裡面就有失落的巧文薛枝二人。
忙碌一天,業績為零。
在古代賣一件衣服可真難啊。
這是巧文看着高處壯漢拿着大鼓錘掄響暮鼓的唯一念頭。
竈房煙霧緩緩冒着,院内二人一坐胡床,一靠榻,均靜默不語。
都在思考,都在反思第一天的經驗。
幾聲鳥叫,驚起遠處一陣搗衣聲,隔壁誰家稚子歡鬧,有誰家幾人說笑,話聲模糊不止。
巧文仰頭看天,天色還有些亮,趁着最後一絲光,她還有時間想。
衫裙是美的。
在外的女郎見了她大都驚歎。
進了店的女郎也很心動。
可付錢的很少。
隻有一位因錢帛不夠,約着明日來,定要給她留着那件淺粉雜藍的間裙。
心動,卻下不定決心買。
有幾層因素?
其一,會是價格嗎。
巧文也想過,衣肆地方偏僻,算是不太繁華的商貿區,附近大多是些當衣鋪,成衣鋪很少,有也是麻布衫,均是下品的品質。
商貿區的定位直接影響到裡面店鋪的價位。
在這裡的店鋪,毋庸置疑,均是較貧窮的商賈,來這裡逛的人大都也是平民百姓,很少出門采買衣物,有這閑錢何不自己在家縫制一套?
因此這裡的人,雖然心動,但終其而言,這些對他們不過是漂亮些的衣物罷了,見一見,看一看,如往常般,見了漂亮女郎豔羨一番,随後默默離去又回歸自己生活。
這是其一,價格上的因素。
巧文默默想着。
價格上終無可變,因這地利,她們衣肆其實是與對标人群不匹配的。
說白了,這些華麗的衫裙隻會是那些有錢女郎家的裝飾品。
大部分是在為第一需求奔波的。
有錢的不差這點差價,平民百姓是如何也不會買這樣一件無用之物的。
大時代如此,巧文隻能順應,去做這有錢人的生意。
天空一道暮色,暗粉,有穿透力的粉。
映着巧文身上的粉衫,帔子随意搭在肩上,風輕輕飄揚着,在劃出微小的弧度。
價格不變,衣肆呢,她們搬不走。
如今,想來想去,算來算去,隻有這人是流動的。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在開業之前,巧文本就想如後世般宣揚一番,隻是開店事急,她便想一邊賣着一邊循序漸進。
可此時此刻,實踐告訴她隻有這一條路了,必走,也是唯一一條。
要去宣揚,打開市場。
可去宣揚,必有個側重點。
今日一看,漸變裙可而盛唐那齊胸衫裙則時機不足。
全民自上而貴。
這樣的東西,需得上邊的人,宮城裡的,華貴至極的人從裡到外,層層鋪開。
也隻有這樣,這齊胸衫裙才一開場便應上了那雍華富貴的地位。
巧文下定決心,便從這漸變破裙展開吧。
新鮮,又不躍形制。
上至權貴,下至平民,接受度高,易流傳,打得開市場。
那麼如何讓山來呢?
怎麼讓京城知曉這巧娘子家的時興間色裙呢?
無非是宣傳。
吸引顧客,大攬生意。
那麼怎麼宣傳呢?
一個念頭悄然撫上腦海——
說書人。
兩種方式。
第一,寺院戲場裡的俗講。
第二,民間遊藝說書。
這第一,唐代寺院大都開有戲場,是人們遊樂玩耍常去處。那裡常有僧人借以講故事宣傳佛法,可深入民間,流傳至今,也不總是僧俗故事,常有俗講人講些男女風情,才子佳人之事。
那裡受衆廣,常有士人高層女子參雜其中,若能僥幸得這些人一顧,不常開辟不出新賽道。
可又如何滲入進去,讓那些講客為他們宣傳呢,又如何潛移默化拉軟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