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業坊,神都最為富貴之地。
來往文人,歌姬舞女,科考書生,一應人情應酬,均聚在國子監引領的六館四周,這裡徹夜不息,燈火不眠,白天南北市,夜晚安業坊,此名不虛。
王五郎酒樓坐落在神滿樓對岸,兩棟閣台遙遙對立,皆是歌舞升平。
不同乃是神滿樓達官貴人多之,更為莊睦,王五郎則天下客俱可來之,不過偏僻處來得盡是走卒街販,但去了繁華之地,則洛陽滿客所在。
“舉杯!”
此刻酒樓最高層,可看盡洛河南岸,幾桌拼湊在一起,劉生所帶合生團,顧月月所帶戲團,以及巧文薛枝二人分坐幾端。
該說不說,這大唐的葡萄酒就是好喝,酒興之餘還可嘗嘗酸奶解乏。
“各位——”
劉生率先将杯舉起,不言明具體,隻是還朝着巧文的方向。
“大家辛勞了。”
說罷一飲而盡,合生團人也跟着站起一禮,飲下。
“客氣什麼?”
“咱們戲團子就不這麼皺巴巴了,今夜,有美酒美食招待,咱們隻幹一件事——”
“盡興!”
顧月月對着戲團子笑道。
“說嘞對,咱就沒那麼多話,但是有一句兒,咱必須得表白表白。”
戲團子二把手劉三特地走至巧文身邊,二人俱站起。
隻見劉三鄭重一揖。
“三叔别這樣,快起!”
兩人忙扶起。
劉三擺擺手,笑道。
“娘子郎君不嫌棄咱們上不了台面,請至酒樓,設宴款待,以禮相待,這份恩情劉三與戲團子不會忘的。”
言未表明,今日戲場火熱大家皆看在眼裡,衆人心裡皆明,今後他們這戲團怕是要大唱特唱一段時間了。
言止于此,三人相對,顧月月對岸看着,一時靜然。
“幹嘛呢?還沒結束呢,别把氣氛濃得苦巴巴的!以後巧娘要咱們來幾場就唱幾場!”
葉二娘笑道,戲團子也笑笑,酒杯交錯聲又起。
巧文也喝了幾杯,正欲再來一盅,一隻手橫跨過來,将酒杯奪去,她擡眼。
薛枝正笑着,眼睛因吃了酒變得更亮了。
“明天還要主事,喝多了可不行。”
巧文看着他,半響,才笑道。
“你不也是?”
“我不一樣。”
薛枝将酒杯放下,正經起來,手在背後,看向天上明月,一頓,頭上幞頭也歪了一歪。
“我隻是個打雜的,不礙事。”
一聲輕笑。
巧文搖搖頭,沒理他,又舉起酒杯。
眼前一白。
手裡一空。
薛枝正看她。
兩人對視幾秒,巧文放棄了。
“行吧。”
上次确實頭疼了幾天。
她按按頭,端一杯酸奶,自顧自去了一邊。
“我可走了啊,沒吃酒,你别跟過來,我吹吹風。”
薛枝目送她到了酒樓高眺處,憑風呆着。
一笑,與一旁合生人玩去了。
巧文飄飄然到了洛陽城上,見前方燈火輝煌,街邊遊子一馬一人,遙遙站着,正不知投宿何家,酒樓上竟有男妓施展打扮朝他宛然一笑,隔着夜色也能感知那遊子的沉默。
果然,遊子前行,頭也不回,樓上男客一白眼,抛媚眼給瞎子看。
巧文看着,視線又轉至一旁,洛陽宮城地處高處,城牆不高,卻像越不過的大山,沉壓壓在每個人心頭。
“打馬……打馬……”
樓下忽起笑聲,幾個少年郎在那裡行走,一人吟詩不成,被朋友嘲笑,憋紅了臉。
“住嘴!住嘴!”
巧文也笑了,晚風吹來,步搖發出細小的碰撞聲,像是遙遠地區傳來的聲鳴,呼喚着,呼喚着,旅人快歸。
巧文聽着,趴在欄杆上,薛枝見她一人忽地百無聊賴,心下很不時宜想到一些詩句,一些詞語。
均是于思鄉的。
這念頭來得太過突然,他左右看看,樂着,笑着,舞着,這一切一切哪有悲傷之意。
可他還是停了身,一步步走向月色。
心好像也随之步入夜的濃靜,那絲竹之聲漸漸隔絕。
心下也不安定起來。
忽有幾瞬跳得極快。
巧文察覺到身後有人,一愣,轉過身來。
卻見薛枝在那裡不知站了多久,視線一直看着她。
她一笑,靠着欄杆,對内。
“你怎麼來了?”
薛枝沒有動。
“也來吹吹風。”
巧文看向遠處投壺的人,又看回眼前,燭火在眼裡明明滅滅。
“你不玩得正興。”
“所以啊,也來出來,吹吹風,不敢玩得太盡興。”
“我怕明日昏了頭算錯了帳。”
他慢慢走上前來,洛陽城内景象也入他眼簾。
巧文搖搖頭,盡量清醒。
“是麼。”
“是啊。”
兩人立在外面,也無事可幹,巧文便問起帳本來。
“今日所賺共一百一十一貫,除去琉璃金線戲團費用還餘……”
薛枝聲音很是好聽,報起帳來簡潔明了,有些可惜了。
不過巧文沒讓他停下。
要不然,如此月色下,兩人實在不知幹些什麼。
有些浪費了。
——
還是算錢好。
靖安坊來福寺樂明如是想,不虧是他看中的人,賺起錢來利落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