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佛也不盡同。”
樂明不為所動。
巧文安靜了,這樂明鐵定有些道行。
不過她不甘心,這和尚太是奸詐,她問。
“這于我有利,于你有何利呢?”
樂明笑笑。
“當然是大利啊女郎。”
“寺院不缺人丁,這些人身懷一物卻無處可使,甚是浪費。”
“把她們放在你那裡,比在寺院養着所獲更多。”
“我是個實誠人,女郎心善,想必會優待她們,日後衣肆開得大了,這些人也水漲船高。”
巧文明白了,合着她倆串通起來愣是壓榨這群幫工的。
寺院出人,出住處,出一應住行,甚至連奴籍都握在手裡,不怕翻不出什麼天。
以工廠的角度,這簡直是資本的橫行場。
另一方面,巧文應開的俸祿交與寺院,相當于這些人賺的錢用來繳寺院的利。
好一番打算啊。
“水漲船高。”
究竟高了誰的宮台?
樂明站起,手裡佛珠明亮。
“女郎,這些人與你我不一樣,失去了自由,這天下能有個過平淡日子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
“南邊的寺院負責救,讓他們從南漳之地得以苟存。”
“咱們便負責讓他們活。”
“活的道理也各不相同,太滋潤了于世道何處?到時不必我們出手,天自滅之。”
“女郎,還在猶豫嗎?”
巧文眼神複雜。
她就知道,當初那眼神,樂明分明那時就做下了打算,存了合作的心。
可這和尚如此情況下,仍不循規蹈矩,與她大大敲詐。
果斷,城府。
絲毫不在乎她怎麼想,笃定她會答應。
巧文有些佩服,這和尚的風淡雲清。
從另一個角度,這樣的人才最讓她放心。
靠譜,不拘一格。
她與和尚一同站在門檐下,心平氣和。
“若我想給這些人俸資……”
“那便是女郎的心善了,寺院也對得起那扇大佛。”
巧文還是忍不住。
她看到這兩日戲場外那些遊藝的沒少被僧人罵,賺得少了即刻便趕了出去。
那放貸之人也一般,當初她與薛枝交談時,知僧人錢好借,難還,是高利貸的中古玩法了。
她又問,“你們所做果真對得起心中的佛嗎?”
佛珠串響。
“佛亦有道,若是無這般曆練,怎知一日三茶淡飯之香,若無這般人在,世人又怎會認得貪利之苦?”
詭辯。
樂明睜開了眼。
“若是真的違了道,佛怎麼不動呢?”
他笑笑,“可見他亦行此道。”
巧文覺得再辯下去不被熱暈便被這一番邪說繞了過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拱拱手,“我與郎君商議過便來回你。”
說罷她便走了。
身後傳來一道音,“女郎明日便可來相看。”
巧文一頓,頭也不回溜了。
到外,正遇一人,急匆匆的,滿臉汗。
她步子慢下,“薛枝?”
薛枝未動,站在原地将她看上一看,“一時找不着你,大家都慌呢。”
眼裡的焦急落下,他整整衣衫,一笑,“下次你可要告知我一聲,出了一身汗呢。”
薛枝輕喘着氣,像是找了好久,可此刻什麼也沒說,隻是站在原地,看巧文不動,才問,“你不回?”
“可還有事?”
巧文搖搖頭,跟上,擡頭看去,兩人并肩走着,薛枝高她一個肩頭,能看到對方的側耳,下颌線,微紅。
“怎麼了?”薛枝不确定轉過頭來,“在看什麼?”
“沒什麼。”巧文笑笑,步子輕快了些,“走吧,去看看大家去,人都散了嗎?”
“沒呢……”
“……”
戲罷,兩人未在城裡,仍回了伊水旁的小鎮,河水悠悠,才不見兩日,時光卻像過了許久。
回到院落時,巧文竟有了遊子漂泊歸家的安定。
薛枝趕去竈房,熱了湯餅,端出。
時間還早,兩人也終于可以做心心念的事了。
薛枝将布帛使力搬至薛記那塊牌匾上,巧文從屋裡拿了線尺來,兩人一對視。
算賬。
這個平淡的午後,她們做着乏味的量布工作,有人卻幹着恍若開天劈地的事情。
滿京城洛,何處不聞一聲那王二京的腔調——
“你是官,我為民,我便下賤嗎?”
“哪怕這老天塌下來,我也要戳個口子!”
“這水偏流那不解人情之地,咱老漢必要它逆流而回!”
“嘿呦——嘿呦——咱抛石挖土呦——”
“咱開鑿掘渠呦——”
“不認命——不信天——”
“嘿呦——嘿呦——”
酒樓裡意猶未盡的賓客,書場裡逗笑滑稽的少年,家裡時不時演習的“神女飛天”,以及突然的“嘿吼哈嘿!”
連那高高宮牆裡也漸聞戲聲。
内侍省内寺伯正輕聲喝住一女婢,問那張牙舞爪作甚。
女婢慌忙所言一日出宮所見。
女官聞言沉思,讓女婢退下。
近日宮城有趣事多,這戲也聽幾個博士講過,說是與以往參軍戲大有不同,可好好研習一番,進獻聖上。
露水微白,泛着月色,這事像一抹蜻蜓飛躍水面,一不留神,就過去了。
可萬物皆有痕。
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兩日戲場已過,這第三日,究竟會至何種地步,誰也不知。
隻是據說那靖安坊已被塞得滿滿當當,更有甚者露宿荷塘邊,任僧人如何驅趕也無用,左右寺廟也沒說不許咱們進來。
于是僧人收了幾十顆銅子這才眼觀鼻鼻觀心扯着沉重的袖帶走了。
林父與幾個朋友也是,差人回家,言明兩日不回,這夜與戲友切磋,明日再戰烈陽下。
樂明也是,做好了準備,又數錢到深夜。
萬衆燈火。
可算為了巧文亮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