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炎炎烈日下,巧文揮灑着汗水,一個個關注着台上的動靜,上面一撇眉,一甩手,一大喝,底下安靜無聲。
三日來群衆已從慌張到振奮再到沉靜,這天的場子是最讓人沉浸的,最具有觀戲的氛圍。
巧文雖說對台子布景做了一定改動,可也還是頭次将這戲劇看了進去。
興衰怒笑,原是如此過興。
數着漏鐘,巧文與薛枝中場去見樂明,十幾個繡娘,加至兩三個仆役,沉默着,等待着。
這些繡娘手藝算不上多好,但做一些衫裙還是綽綽有餘,其中隻有一個,原是宮裡犯了錯發配出來的,會上等絲織針繡,巧文将她扶起,見她面容沉定,飽受挫折反而練就堅毅的性情。
她說。
“我得了罪,如今活着,還得娘子眷顧,仍能操持一手針繡,已經挺好的了。”
樂明子一旁看着,點着頭,“這位夫人倒是通透。”
巧文不知說何是好,人的境遇大不相同,于她,于薛枝,皆各有困惑。
隻拉手,一一将這些人看過,樂明在一旁說道,“這些人今後便住在此院,左右靖安坊與南市毗鄰,來往也方便。”
“隻是,這些人一應住處寺院自會承辦,可免不了女郎生意火盛,夜裡星程趕線的時候,這院落想必也将用于你們店鋪經營之事。”
“這又是一筆價錢啊女郎。”
樂明悠悠說道。
巧文倒對此無甚反應,這院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裡面住的均是衣肆之人,免不了自成一小天地,全可看作衣肆在外工坊。
和尚這話說得客氣,其實這錢一出,怕是免不了隻用那幾日,這四周人煙僻靜,除去對岸開設戲場,很少有人會到這邊,這些繡娘又均是寺廟之人,自有寺廟庇護,不擔心生了許多事端。
這錢出得不虧。
巧文感受到了有靠山的安定感。
她心下一定,問樂明,“何時簽契書?”
“待會兒讓他們收拾了東西,搬到這裡,下午便可開工了。”樂明笑笑,“契書自是此刻簽最好,可不敢耽誤了女郎生意。”
他擺擺手,讓人回了各自院落收拾。
巧文又問,“今後若有差事,倒不知哪裡去見大師?”
“我便住在明月堂,今後女郎隻讓我身邊善慧奔波即可。他便住在隔幾處的院落裡,平日出了什麼岔子他也會代為相看。”
巧文點頭,如此,這便是此工坊的管事了。
以後免不了要與他打交道。
她擡頭,見此處院落也有名字——
明落院。
兩人别過樂明,與那善慧打了照面,約定明日午時交付前三月這些人一應費用,此後便半年一繳納。
匆匆趕路,這最後一日,巧文沒再上台,把場子徹底交付了王選一他們,這是他們應有的辛勞。
這日來的俱是有些頭面的人物,不如前兩日那麼混雜,這些人很少是為衣肆而來,而為戲劇,這場子的高光應屬于他們,她就不在外摻合了。
如此,衣肆該有的宣傳盡已到位,這火熱的戲場該與她分出兩條路了。
她的第二步——
擴店,穩定生意。
正走上正軌。
巧文薛枝最後見一眼這烈日下戲場,仍坐上驢車慢慢遠行了。
午時南市一開,兩人便即刻到了中人那裡買下了那間鋪子,同時,那家老舊的,殘留的小鋪,在薛枝的示意下,也賣掉了。
衣肆沒什麼可搬的,兩人隻在這裡賣過兩次衫裙,如今衣物已空,竟如初來時空蕩蕩。
合上破敗的大門,張開一扇嶄新的折門,裡面氣息純淨,遠處一扇窗子,可看到街上繁華人流,幾株楊柳落在窗前,增添幾分綠意。
兩人剛一打開店門,兩邊珠寶鋪,首飾行便各派了兩人文绉绉一禮,帶了賀禮來,薛枝接過,也笑着相言必去拜謝,這一應人情巧文不熟,薛枝來做正是相宜。
不過,薛枝還是給她解釋着,“這些人乃是為慶賀我們開業而來,以禮咱們做件衫裙送回即可。”
巧文笑笑,看着他,“這些你來做即可,怎麼也教了我?”
另一人不太贊同,笑回,“我知的,你怎麼能不知?”
說罷便去樓上轉去了。
巧文捏了兩人随手買的葡萄送進嘴裡,看着街邊人流往來奔走。
日落。
日出。
明月,暗月,圓月,殘月。
朝日,紅日,高日,遠日。
如此般。
一過月餘。
店鋪逐漸走上正軌,十幾個繡娘出手,衣肆供應量很是大,加上之前名氣相傳,已可在京洛立足了,養活二人綽綽有餘。
雖仍比不上大的衣坊,但仍讓二人忙得頭不着地,日子一天天充實了起來。
時光如此平淡,生活如此悠哉,竟讓巧文那一顆雄心壯志的心也漸漸磨滅了,有好多時刻,她想着要不就這樣過着小日子,也不再拼搏想那些事情作何,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這樣的念頭出現得愈加頻繁,她融入着大唐的生活,竟一不小心真化作了畫卷中一筆人物。
本該如此,本該就這樣過下去的。
可當中秋時節,幾人搬家時,仆役的一個碰撞,木箱的一陣散落,竟劃出一樣東西。
仆役驚呼,這是何物?
巧文去看,薛枝也應聲而去。
這一看,竟将仿佛過了很久這樣的日子巧文從夢中驚醒。
猶如一聲笛聲,此刻高奏而起,宣揚着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調子——
也同樣帶着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高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