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華貴的衫裙在燦陽下如鋪設了世上最烈的色彩,這件最初的嘗試,拙劣的針線縫合着初來異世的掙紮,忽然,像一根細針紮破了不屬于她的美夢。
薛枝似乎也想到那段時光,看向巧文。
她靜默着,也同樣看着那衫裙。
似乎忘記了什麼東西。
有什麼再破土而出。
近日,樂明那聲,“女郎心境不似從前,如今倒是心如止水了。”
恍如在眼前。
遠處高亢的大佛,低垂的眉眼。
巧文閉了閉眼,“薛枝?”
“在。”
“咱倆當初說什麼來着?”
薛枝看去,高陽當空,卻不似那般熱了,帶着秋的闊,清。
他笑道,“說要開大唐最大的衣肆的,像我阿耶阿娘那般。”
巧文扭頭,“你說咱倆是不是有點忘本了?”
薛枝仍然笑笑,點點,“有點。不過,得照誰說的話了?依阿娘的咱就是過得這般日子。”
巧文低頭,擰眉,思考,再擡頭,臉上一直若有若無的微笑,“那得按咱倆。”
薛枝頭微地一晃,“那肯定。”
兩人迅速做了決定,很快,制定了行動——
這遲遲不來的第三步路。
擴大營銷,多出新品,打造京城第一點子工坊。
這一步重點在于新品,要多,要廣泛,要一口氣使出全部力氣。
這步路的最後在于将衣肆上升一個等級,從“哎,她家就是做那漸色裙的!”轉變為“哎,逛逛巧娘子家,去看看有啥新品?”
這一步上去了,他們在京城人眼中的印象從隻賣漸色裙到有事沒事就要來轉一轉,從小有聰明到衣裳屆風向标,如京城落霞珠寶行般,如知味書肆般,在行業裡是個權威的存在。
這一步的關鍵——
在于能和那幾家大衣肆并頭齊驅!
搬家新定,新院落坐落靖安坊,與寺院隔兩條街,裡面塵木正秀,草木皆枯得比那花晚些,看着很是清淨淡泊。
院落一株棗樹歪歪長着,巧文慢慢移到棗樹下,趴在案上,透過樹隙去看高高的天空,殘缺的白月挂在那裡。
午後有些疲敝,但正是思考的好時候。
這一步要眼花缭亂,要廣撒魚,要讓人接也接不過來。
可也不能一下太亂。
沒有次序,沒有深入進去,凡都打個過場,那是不行的,最後隻留下花樣多的印象,這名聲也有些,但上限卻極被拉低了。
這個多在于一件接一件,讓人覺得底子深,有實力。
短時間一件一件打着王牌。
一件戳中人的心了,入了各家眼了,誰知一扭頭,哎喲,這個也好!
如今住進了坊裡,報時鼓也應聲響起來,一睜眼已是未時,南市坊門已開,巧文跟随大衆漸漸入了坊裡,生意興隆不時有外省來客風塵仆仆來到衣肆,點名要件家鄉隻聞其名不見其色的殘色裙。
薛枝前去整理家具一應事務,他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對這裡面的講究比巧文要更明白得多。
雖薛枝仍想兩人同去,“你去見見,日後免不了打交道。”
可她婉拒了,“算了,我要宅着。”
如今衣肆有了兩個小役在前門管賬,也無需二人親身上陣,一切穩定下後,均按部就班運行着。
除去每月從江南其他州府采買料子實在麻煩,其他已無甚需煩心的。
巧文呆在衣肆裡,最愛做的便是躺在對窗的那個小榻上,夏日時常有清風從裡面吹出,憑着這扇窗子她又可飽覽世俗人情。
挪了地方,可心思變了,便不如以往那麼悠閑了。
巧文呆楞着看着街上來往商客人群,心裡硬生生想着怎麼創新?
哪些花樣是可以使出來的?
巧文後世小店在她眼前呈動态排列,漢,魏晉,唐,宋,明,甚至旗袍也有了,這些衣式一個個從衣架上飛入街邊行人身上。
仿佛一張時代衣式圖,裡面各樣人群穿着不同的衣裳在綠葉凝固的窗子外行動。
那舞女自動換上魏晉敞領窄臂大袖,那袖子好不張揚翻飛,濃墨重彩。
那一看官家女氣派的女郎,一身端莊襦裙上衣下裳,一步步走來。
那手拿唐刀侍衛則一身飛魚服上身,挺應景。
可跨度太大。
她沒把握。
這來來往往的人群一個個從眼前飛入,均披上了巧文想象的色彩,令人難以下手。
選擇看似頗多,但一個新鮮的,切題的入點難找。
一件衣裳不能憑空出現,要如漸色裙般,有基礎,在間色裙上隻變了變色彩,這才輕易被人們接受。
她無權無勢,若冒昧拿出個大不相時宜的衣裳,無人做背書,終是突兀了些。
即便這後世齊胸衫裙也不是說拿就拿的,連接受度最高的漸色裙都經過一番轟烈的宣傳才走進千家萬戶,這齊胸衫裙的切入也必然要花一番心思。
一句話,衣裳與當世要有重合,從衣式上,從思想上。
在未真正取得衣裳屆風向标的名頭前,這些衣式她拿不出去。
奔走的人群換上一件件奇特的衣裳,這變幻之人欲從其上找到話題度,找到可以切入的一個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