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幾人哄笑,異口同聲。
“罰你抄三遍律算!”
角樓管事也在一旁笑着,聽他們講。
“管他穿什麼呢,與我實在沒關!我們男郎家作意那作甚!”
“呦——這人倒是定下了祭酒家女郎,可不管咱們兄弟的事了。”
“白平!真不是前些日子你忸怩作态的時候了!”
一人站起模仿着,那糾結,那苦愁。
“哎——你說是這件綠地黃花窠鹿紋,還是那件月白色折紙花卉紋錦的更優一些。”
說得衆人是颠笑倒地,那方才被人叫做白平的卻正坐席上,一抿眉,吃酒。
“你們知道便好,反是我再無旁慮。”
“好好好……你這個轉而忘恩負心郎。”
巧文也在一旁笑笑,叫來仆役張來一盤杏子,繼續聽他們所言。
“我卻是挺期待的,你們可知十六府衛那飛魚服?”
“我阿哥就在裡面,你們不知那衣裳上身,有多合身。”
“此前我從沒對這些武将感興,一直便讀書備考,如今覺之那府衛也不錯。”
巧文聽了,不言,默默看去,那學子坐在席上,支着胳膊,手裡酒杯要倒不倒,在那裡晃着,眼神是一片深思,期待。
服飾可感發人心。
因是民間所創之物,那飛魚服并未像後世隻個别品級府衛督衛能穿,在此因其便利已延及十六内府每一人,隻是規制各有不同。
如崔如安般左金吾衛司階可穿紅魚緞,其下各郎将及其藍絹,唯有最高府衛将領可穿白金緞。
往日,這些人走訪城巷守衛烽候人們不說早早避之,最起碼不會如今日般一個個帶了崇佩的神情目送走來,目送走出。
每次出行宛若一次次觀禮,人們對其印象也從官人不可親變成守衛京畿要地的衛士。
這還有借與府衛本就與民不相往來,與後世錦衣衛那可随時投人牢獄的權柄不同,基本上是你守你的皇宮,我執我的依仗,兩相之間,百姓才從萬官之中将府衛單獨列了出來。
家境顯赫,親衛,府衛,翊衛皆為五品以上為高官子弟,年輕俊俏,每次執行任務又宛若走秀般賞心悅目,哪能與兇神惡煞的縣官之流粗俗之吏相比?
少年郎的心簡單又純真,起初,人們說讀書做了那學士,可為民請憂,便認真苦讀着,如今,見了那府衛受人們喜愛,便也想得到一份。
幾座客人談笑着俱已離去,隻餘巧文與那學生兩桌,那邊不僅不急着離去,竟還拿出了書本,一個個筆迹迅捷,你抄一字我看一眼,此次休沐恰逢播春苗,有半月的假,是以今日,衆學子才俱一個個雀躍極了。
這群學子寫着寫着,畫風就偏了,不知是誰先起了頭,在紙上畫上特制的服飾,幾人一傳閱,便紛紛畫上想象中的衣裳。
巧文也悄悄側過頭去,看罷,有的沿用了南北朝襦裙制,甚是古風,有得仍是依現在圓領袍制,隻不過也學了飛魚服,下擺出現了些褶子,做了個四不像。
她雖與這群人挨得近,可不巧身旁一根柱子擋了她的身影,周邊又是店家養的花草,他們據望不見她,不久,樓上竟又上來一批學子。
初到的一群見了連忙大聲招呼。
“在這兒——”
“你們來得可真晚!我們書都抄了一遍了!”
巧文又看去,這次來人仍是軒昂熱切的少年人,隻不過她觀其着裝,卻沒剛到那一批闊綽,其中也有錦緞上身,但還是絹布為主,更有甚者麻布也上了。
兩群人活像吸鐵石與磁鐵,一見面,立刻便黏在一起,不分你我,幫他們卸包裹,清位子,還有明眼的,立刻又讓上了幾壺酒,端來些果子點心。
一擺手,店家上前又退去,隻留案幾上愈加火熱的氛圍。
少年從遊玩到農種,從誰家阿耶打了把鐵器到誰家阿娘升了官,見了何人。
但扯不開仍是這次學子服,兩堆人不同出身,可有得讨論,比剛才有趣多了。
有富家的,問。
“你們都需什麼?”
有人便回。
“可多了,每月紙墨便是一筆錢呢!”
馬上一人拿了手拍桌,争道。
“你上次用我的,可完了?!”
“那都多長時間了,且說你那墨硯成色不足,用着就淡了。”
“!”
這對那個少年是奇恥大辱。
“我花了百文錢的!”
“那商販竟能欺我!”
他拍桌子。
“可惡!可惡!”
“還有呢,我覺得咱們每年春兩套,冬兩套,有時遊獵又要備武服,光衣裳就有四五套,唉。”
“就是就是,那射箭之藝不曾學過,一上來便是不良,可哪有箭靶供我們操練呢。”
巧文聽着,想着。
四門館平民子弟多之,如今坐着的也是這般,那衣紋繡錦仍是少數,也無之前那般不經心,隻去想如何華美好看了。
四門館還好說,此乃京城第一流學府,仍有國家關照,一應住處用者,皆是上等,那遙遠的州府,那真正出身農戶連京城百姓都不如的寒門,在身心雙重壓力下,求學又當何等艱辛?
此舉必先以京城開展,随即眼望遠方,在那人的衣袖一揮下,延及更廣闊的土地。
巧文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不為名,不為錢,隻想出一份力,為那寒窗苦讀的學子們。
雖不能得大夏千萬間,亦可制衣無數避寒蓋熱。
她終是離去了。
此番,考慮甚多,
國子監領銜大唐儒經之最,乃是一等的清流之地,其衣必端莊大氣,逾越古制必要過了他們這一關。
一件衣裳,人力,物力,全部去除才是商賈之得,若要利及更多人,這人力物力必要維持在低等水平,此般,衣肆可微利,學子出錢也甚少。
此外,與之别家競争時,這極低的成本,簡潔的制衣也是呈上的優勢,更是說服國子監那一群人的利器。
他們雖不想太出格,可也更想更多學子穿得起,人人付得其價格,不再因一件衣裳惆怅,日讀書夜思家裡老父老母,今夜又将做工幾般?
衣的價錢下去了,其他費用就多了起來,那紙墨是否可多一量,學子學之餘是否可承擔起箭器價格?
脩束一降,各方學子,不論諸州,是否餘下的錢能攢至及第後人情往來之資,不必上了官場那麼快的丢失初心?
人心不可考,可最起碼能降低些難度,讓這些人在一展宏圖時少些阻撓,能由記起曾經無數人為他們的未來上了心,出了力。
布坊,衣肆,文用,衣食住行有無數人隻憑一個号令,便低利相讓。
哪怕其中仍有龌龊,這些學子仍是享了利的。
回程途中,巧文不斷想着這些事,國子監,學子,成本,衣式以及競争。
是了,她已有了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