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晨鐘暮鼓,從不曾斷歇,巧文自帶了最初十五位繡娘離了這裡後便很少來過了,如今衣肆在外也有工坊,清晨寺院雜役來工坊做工,晚間便回去,日子過得還算惬意,畢竟,在工坊裡,每月俸錢可多出不少呢。
當下,李佑郎去往西京東西兩市督察帳薄,薛枝照例拿了十日收支去往南市參與下十日衣品定價之事,隻留巧文一人,她便趕了馬來至寺院,今日是向寺院交收利錢的日子,她便攜了仆從親自來了一趟。
到了善慧所居,那沒人,轉頭正巧碰到一個小沙彌,言及師叔被主持叫了過去,如今正在明月堂答話。
巧文便又多走了幾步路,來到明月堂外,一見樂明卻是又胖了些,對方見了巧文,笑笑,迎了上來。
“女郎,别來無恙。”
“大師也是。”
巧文雙手合十一禮,看向院落堆積的家具,不由問道。
“大師這是作何?”
樂明回頭一看,溫言。
“我佛恩慈,近日慧方寺主見我每日誠懇兼良,宣講我佛甚是有功,便托我做了此寺主持,代為管繕一段時日,因此要去佛恩堂居住些時日。”
巧文一硒。
和尚升官了。
再一看。
不過這作風仍是沒有改變,看看,哪個和尚搬家要如此多的物件。
看着用得都比她好了不少呢。
不過面上自仍是恭恭敬敬的,奉承。
“如此便賀喜大師。”
樂明點點頭,轉身,兩人一同行進在松林青翠中,看那來往沙彌忙碌搬家。
“近日聽聞女郎的衣肆也甚是火熱,不日這南市又要添幾件店面罷。”
樂明說着,言辭間有些羨慕,還是生意人來得快,如今比他這寺院利錢多出幾倍之餘。
改日再放幾貸罷了。
巧文看和尚滿眼失落,心裡便知他又再想甚,自從薛枝買走了那十五人之後,她便常常能在和尚臉上看到此種情形。
不過和尚終歸是和尚,道行深,很快調整過來,恢複了平靜。
看着滿地空落落的雜草叢又長出些嫩葉,巧文開口言及國子監學子符一事,欲想先歇五十人月餘,蓄些資錢為學子服做準備。
學子服樣式可集思廣益,從民間宮裡衆繡娘身上尋去,但要想承辦這官事,那衣肆各樣都得經過考驗有資格入行才是。
其中一樣便是蓄錢萬貫,且京城存有中等以上作坊以便使用。
錢的事是大問題也是小問題,大在于兩人重心在分店,這其中花去不少現金流,一時拿出萬貫得賣了鋪子才行,小在于這些錢賺得也不難,三兩月便可收回。
隻是各項支出便得好好縮減一番了。
想來想去隻能先減些作坊花費了,一則衣肆存有月餘衣衫,一時産量變慢也可供應上,二則歇一歇人,為學子服做準備,她不喜一心兩用,衣肆一段時間内隻能有一個側重點,到時果真選上,需要把大量重心從衫裙上轉移過來,可這人的慣性不是說變就變的,作坊這般大體量也是,此般,便早日開始轉型。
人少了,這些衣匠心裡先有了準備,再次投入新衣式時便會以全新的态度對待,否則很多人仍會以對衫裙的熟練以及懈怠掉鍊子。
分兩批歇,一人兩日一班,其中再選些好的衣匠與她共同研制,等作坊投入新品時,這些人俱是熟練工,一教三,三教九,很快便又能無縫産出了。
作坊盈利,這些人的生活才有保障,巧文深知,衆人是一條船上的,工人沒飯吃,廠長也好不到哪去。
隻是如此般寺院利錢怕是少上不少,樂明這裡還有的繞。
果真,樂明停下,兩人在距院落幾米的地方站着。
“女郎已經在禮部那裡存過号了?”
樂明問,面上閃過一光,巧文沒看清楚,即便看了,怕也是品不出什麼意味。
和尚活了四十多年,看得比她多了不知多少,他看着眼前這個女郎,一瞬息後,又垂頭。
兩人繼續望院落走去,樂明開口了。
“女郎何不将這些仆役買下?”
他笑笑,意有所指。
“如此般,實在叫愚僧難為啊。”
巧文撓撓頭,眼裡一精。
“這也想過,但一百人所需甚多,得要個兩三年怕也買不過來,這事便放下了。”
樂明點點頭,又聽身邊人道。
“要不你……少算點?”
“不成。”
巧文看着眼前利索轉過的和尚,毫不猶豫。
可真是果斷啊。
此事便又這麼放下了,兩人清點過帳薄,仍是三月一交利錢,隻是此次因着歇了五十人,一時與樂明這裡僵持着,下月所需用度便一直沒達成協議,樂明仍是不可松口,一百人俸錢便是一百人,兩人散罷,巧文想着日後再來,真不成,便幹脆先再買三十五人,左右湊齊五十人夠上個中等作坊就行。
剩下的隻能從長計議了,隻是這是下下策,有了這五十人,巧文便有了本錢,無需再考慮高高的俸錢,沒有中介撈油水,到了衣匠手裡的也高出不少。
可如今時候尚早,一切未定,她還不想盡早下決斷,學子服一應具用未知,手裡現錢還是多多備着為好。
騎馬攜仆役匆匆出坊,跨過一道道黃沙牆,随着午時人煙濃集到至修文坊,進坊看驗過,随着幾聲沉重鐘鼓見前方高門大開,一群人流如風般略過幾人,巧文看在馬上,年輕的學子飛奔着,熱烈着,跳上馬,早有匹夫在旁等候,世間忽然熱鬧了起來,湧動着,連巧文的心也蓬□□來。
如越過這笑聲,穿過無數曆史長河,徑直到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白楊,青樹,紅旗,一道道長廊的教室。
“就在這兒罷,找個角樓。”
巧文下馬,将缰繩遞過小役,尋了處角樓上來,點了一壺酒便在上面望着,其下是四門館的學生,其中官宦子弟有之,平民百姓亦有之,是個最好的調研地點。
巧文不常來這地方,如今看去,此坊卻比她那邊的富饒不少,一幢幢别墅,假山流水,溝渠小荷塘,放眼望去,一片青翠,在生産力不發達的古代,也隻有達官貴族有餘力去植被種花,弄得滿眼綠意,要知,巧文那個坊也隻有大街上偶爾會有些樹罷了,想看些美景,隻能自己在家守着不大的地方弄花侍草。
正值此時,吃酒正興,賞景觀人正足,有三三兩兩學子相伴上樓,一張口,便是幾壺酒,急得一旁膽小的,憋紅了臉,小聲争辯。
“博士不許我們吃酒,你……”
說罷,左右一看,更小聲了。
“還沒離開館外呢,你便在這裡買了酒吃,也不怕遇上哪個好事的。”
另一人放寬了心,一嘻。
“那又如何?左右已出了館,還管他作甚。”
說罷,一飲,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摟了另一人。
“你看三郎如此……”
一群少年便大笑起來,巧文看去,幾人皆是錦身玉袍,看身旁空無一物,便應是跟随仆役早先帶回家去。
這些少年也可有談到此次脩束的,衆人反應倒不似那麼激烈,這些事左右不會讓他們吃虧,再平等待之,總不會讓他們穿粗麻布上學吧!
國子監可窮到這種地步了!
是以,幾人更大的關注點在那新式樣上,都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語暢想着日後新衣裳。
“我說那衣裳定不好看!那群老翁早看我們不順眼了,此番讓他逮着機會了,必是好好削一番勢頭!”
“入诘,此言差矣——”
那學生學着一夫人講話,闆着眼睛,擰眉看着前方酒器,那筷子狠狠一敲,告誡。
“你怎能背後如此評之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