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破罐子破摔不想了,掃了一眼台下,卻見今日來的姑娘竟也不少,心疑這些姑娘們也不嫌刑台晦氣得慌?
難道說,這些人該不會都是等闫慎的吧……畢竟現場隻有他一個人沒來。
為确保人沒認錯,他仔細回憶了書上的闫慎像,肩背寬厚如虎熊,眼神兇狠如羅刹……
他是為了保命必須得抱闫慎大腿沒辦法,這些小姑娘們又是何必這般委屈自己?
還未等他感慨完,忽然間,人海裡傳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逐漸震耳欲聾。
一匹紅鬃烈馬從人群中掠過,光看這追星趕月的沖勢,就不難看出是匹汗血寶馬。馬很俊,但縱馬馳騁的少年更甚之。
馬飛馳之間,剛到穆遠面前時,那人手上一拉,馬長嘶一聲,原地四蹄翻飛,帶起來的勁風似乎要将穆遠逼退幾步。
但穆遠沒動,隻是擡手遮了風。
擡眼一瞬,兩人目光撞了個正着。
少年身着一襲绛紅曲水紋束腰長袍,冠束起的長發随風揚起,眉峰凜冽,唇紅齒白,看上去估摸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右鬓還綴着一顆淡淡的痣,端的是氣宇軒昂的長相。
他居高臨下地瞥了穆遠一眼,冷峻的目光瞬間就将穆遠凍在了原地。
穆遠視線落在那人皮革腰帶上挂着的令牌,上面明晃晃地刻着“大理寺”的标志。
這是闫慎?
這是他老祖宗!?
要是教科書上這樣畫,專修法制史的人豈不是要成幾何倍數增長?
穆遠用了一瞬間訝然,有一瞬間感覺良心有點痛,原本想着如果是個比他大點的,這誤會他解釋解釋也就過去了。
現下要完了,心裡的背德感首先是過不去了。
他應該沒聽見吧?
闫慎薄唇輕抿,打量了他片刻後,道:“有病。”
聲音不算大,但是穆遠聽見了。
闫慎調轉方向準備離開,卻聽見穆遠說:“亂世用重典,猶烈火燎原,非雷霆不足以震奸佞。”
這是闫慎三十歲入獄自戕時說的話。
闫慎手下的缰繩突然一緊,止住了腳步回頭,微微上挑的眼睛眯了眯,問道:“你想說什麼?”
“猛藥治沉疴,”穆遠儀态從容,不卑不亢道,“我不同意。”
闫慎翻身下馬,穆遠才發現這人的身量竟然比他還高半點,即便是半點,也使得闫慎看他都是略微垂着眼的。
旁邊的侍衛擔心穆遠會突然行刺,欲上前卻被闫慎一擡手全都擋了下去。
闫慎面無表情,緊抿唇線,眉心緊蹙,沉聲問道:“不用重刑,何以治亂世?”
穆遠心下一笑,究竟還隻是個少年,這不已經開始較勁了?哪像他,别人說什麼他都懶得辯了,純屬老油條一個了……
穆遠絲毫不回避他探究的視線,挑眉道:“我現在性命難保,人微言輕,哪有什麼心思談治理亂世?”
闫慎攥緊了馬鞭:“說,不然……”
“不然殺了我?”穆遠挑眉一笑,“說不說是我的選擇,你無權強迫,你的老師沒教過你嗎?”
闫慎弑師一直是被人诟病的要害,後人想為其正名,卻無法給弑師找個正當理由。
穆遠曾經也考慮過,若不是政見不合,又怎會走道恩斷義絕這一步。
闫慎幾乎錯不開眼,一瞬不瞬盯着穆遠:“姚先生是你什麼人?他在哪裡?”
穆遠歎聲道:“反正我死了,他是我什麼人就不重要了。”
闫慎靠近道:“你在威脅我。”
“我在幫你,你救我,我便告訴你,”穆遠微微側首,呼吸打在闫慎側耳上,“刑部下面做事幹淨利落,把柄不好找吧,但我有。”
闫慎耳邊傳來陣陣溫熱感,垂着長睫沉吟了片刻,不動聲色地遠離了幾分。
他起身長袍一掀,上馬臨走之前道:“管好你的嘴,再讓我聽見這些污言穢語,定要你提頭來見。”
穆遠當律師幾年,别的不敢提,察言觀色絕對是一把手。
他心道這少年明明還未及冠,卻是一副老成的樣子,雖說面色冷冽如冰,眼神卻不似表情那般自然,闫慎說這句話的時候,匆匆看了他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這是……不好意思了?
穆遠忍着手上火辣辣的疼,眼裡卻略微帶了些許松快,喉間悶聲應了下。
剛剛兩人這一來一回,場上諸位都像石塑一樣杵在了原地。
闫慎作揖道:“皇上,這是地方州府上交的清冊,臣核對過,均無誤。”
燕文帝接過冊子,意味深長地“嗯”了一下,看了片刻後,将冊子放在桌上,思思量量道:“謹之,朕有一事……”
闫慎立刻道:“皇上請講,有任何吩咐臣定當萬死不辭。”
燕文帝擺擺手,歎了聲氣道:“倒也不是這麼嚴重,朕隻是覺得先前貿然為你賜婚,實在考慮欠周了些,你若是不願,朕便不強迫你了。”
說着說着,還頗為不自然地朝着刑台方向看了眼。
闫慎一愣,之前他多次想要辭退這婚事未果,今日竟誤打誤撞成全了他。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他掀袍跪禮道:“多謝皇上體恤,許尚書之女才貌雙全,應尋良配共度一生,臣尚且功業未成,恐誤了許千金前程,又思及退婚有損女子聲譽,望皇上為其正名,另賜良緣。”
“依愛卿所言便是,”燕文帝放下手中茶盞,“台下之人若是你舊時,便由你帶走罷,畢竟人命關天,給他七日緝拿真兇歸案,自證清白,若做不到,棄市絞殺。”
旁邊刑部尚書正欲谏言,皇帝已經從席位上起身,徑直走上了樓閣。
闫慎迎着穆遠的目光走向刑台,冷眼睥睨着周圍,刑部員外郎梁秋的頭擡都不敢擡一下。
忽然穆遠被大理寺的人押着跪在地上,擡起頭正想質問闫慎的那一刻,隻見闫慎走到他身旁,腰間令牌一卸,朝着梁秋道:
“自今日起,此案由大理寺接管,閑雜人等不得幹涉。”
他揚了揚下颌,周圍刑部的下屬全都退了出去,換上了大理寺的守衛。
他道:“人,我帶走了。”
闫慎深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穆遠心頭一震,他這算是得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