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擊太大,心情大起大落之間,他的腦子已經無法運轉了,他簡直想找個地縫鑽了。
氣氛詭異的沉默了下來,窗外的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海水沖刷的聲音也格外響亮。
闫慎看不得人毛裡毛躁、邋裡邋遢的,特别是東西亂扔、衣服亂穿、發冠亂戴,穆遠剛剛那腰帶實在是看不過眼,這樣從他房裡出去,是要讓别人以為什麼意思。
他看似面無表情,也不說話,但心裡也煎熬,剛剛隻是覺得這人腰也太細了,一根腰帶纏了好幾圈,最後勒下來簡直和他的小臂差不多寬。
後來覺得這人老哆嗦,是在害怕他?這人把他當什麼登徒浪子了!好心還被這麼污蔑,心下一來氣,手上一使勁兒,就出現了剛才一幕。
偏偏兩人還都得裝作沒事人,表面上鎮定自若,心裡實則都已經要死要活,剛一系好,兩人就各自自覺退了幾步。
穆遠摸了摸鼻尖,垂眼看了看闫慎手下系好的結,打的很漂亮,而且很結實,他捧着仔細瞧了瞧,訝然道:“大人,這是江南特有的系法吧?你怎麼會啊?”
闫慎斜倚着木桌,一條長腿閑閑地曲着,手撐在桌子上,強作從容道:“小時候來過這裡,跟别人學過,看會了?”他頓了片刻,又冷冷道,“下次若是再這麼衣冠不整、丢人現眼,就别說是我的……我大理寺的人。”
“會了會了。”
穆遠不會也得說會,他可以回去拆解再學,也不想再遭這麼一劫,他今日倒是發現了闫慎還有強迫症這回事。
他了然地點了點頭,道了聲謝,人都走到門口了,又聽見闫慎思思量量,再一次道:
“你真的沒招過人家?”
“……”
穆遠要瘋了。
***
即日起,穆遠除了要操心闫慎之外,又領了一個光榮的使命——照顧女扮男裝的許挽月。
上了碼頭,穆遠看着前面兩個潇灑的背影,耳朵裡充斥着許挽月“天啊地啊水啊”滔滔不絕又尴尬萬分的感慨,他心裡有些不平衡了。
他們是跟在柳祥瑞身後下的船,剛沒走幾步,就瞧見遠遠地一個身着青綠錦繡的小官提着袍子疾步迎上來。
“下官恭迎闫大人。”
聲音之洪亮,引得碼頭上的人都回頭來看,連帶着柳祥瑞都止了步子,舉目望來。
闫慎頓了片刻,打量着下面跪着的人片刻,又輕笑了聲,彎腰虛扶了一下那人:“朱大人不必多禮,本官剛到就遇着大人,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朱大人等了許久了吧。”
朱從胥低着頭道:“哪裡哪裡,這是下官該做的,萬不能怠慢了大人。”
朱從胥是繼河州知縣、知府殉職之後調任到此的,他就一個地方知州,哪裡見過京城的官兒,早就聽說闫慎的名号,此時此刻被人扶着起來,還不免膝蓋一軟一個踉跄。
兩方一來一去打了幾句官腔的功夫,柳祥瑞已經朝着東面走去。
來接風的人已經把闫慎跟前圍了個水洩不通,穿着平民衣服的穆遠和許挽月站在人群外頭混在老百姓裡,壓根兒無人在意。
穆遠還沒思量清楚這人究竟是如何得知他們日程的,他仔細看過長風拟定的船上人員明細,都是些身份清白的人,柳祥瑞剛剛慌張的神情,也不像是知道他們在船上的事,到底是誰能有這麼通天的本事從大同起就知道他們行蹤。
思慮未過,他們就被當着老百姓,被幾個官兵粗魯地往後趕了趕。
許挽月陰陽怪氣道:“好大的官威啊。”
話音剛落,一個帶刀侍衛眼神如冷箭直直望了過來。
穆遠将許挽月往身後拉了拉,示意她噤聲,好意賠了笑,那人才轉過臉去。
穆遠松了口氣,剛擡眼正好對上闫慎的視線,隻見闫慎瞥了他一眼,朝着東面微微側了側首。
他即刻就明白闫慎的意思,微微颔首,向許挽月道:“走,跟緊我。”
闫慎看着兩人走了以後,身邊朱從胥還在挖空心思找話攀談,直接被闫慎打斷道:“公務要緊,朱大人引路吧。”
朱從胥愣了一下,又笑眯眯道:“宴席已經備好,大人府上請。”
闫慎突然止了步子,側目睨着他道:“本官倒不知,何時官員相交,竟還有了必先接風洗塵這慣例?”
也不看看是對誰,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
他的語氣明顯不善,吓得朱從胥目瞪口呆,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
“下官知錯!”
闫慎冷冷道:“将那些東西都送往該送的地方,别讓我再說第二遍。”
“是是是,”那些山珍海味都是朱從胥花了心思準備的,現在心疼得簡直要滴血,也隻能硬着頭皮應了下來,問道,“那大人接下來——”
“去河道。”
闫慎沒回頭,徑直向北面走去,朱從胥抹了把額頭的細汗,又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