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她長大了,小時候的記憶都模糊了,唯有那夜的桂花香,被她記了很久很久。
有次,她走在碧渠村的街上,看到有個她叫不出名字的大嬸在賣桂花糖,不知怎麼的,她買了一份,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夜送她桂花糖的女孩,究竟長什麼模樣,後來又去了哪裡?
恰逢秋日,山間有棵桂花樹,挂着點點星光,風一吹,便是一陣奇香。
青姐看過去,原來這裡還有棵桂花樹,她無數次趕着活屍路過,竟從未注意到。
螽衛中沒有名字,隻稱代号,“青鸾”這個名字,她又多久沒聽過了呢?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單義,他眼神中似乎有焦急、有心痛,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為什麼?
她心中忽然充滿了許多疑惑,但此時都不再重要了。
在螽衛之中,她的武功不算好,若隻對上單義,還勉強有一戰的可能,而若是加上趙明予,她必敗無疑。
唇邊淌下一絲血色,她的指尖輕輕拂過拉過單義的手,從他手中拿過那顆桂花糖,恍惚之間,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桂花開了,回家吧。”
單義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青姐的屍體,趙明予則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道:“服毒自盡,已經死了。”
月亮仍高懸天邊。
入夜後,葉慈幾人如法炮制,再次進入祠堂,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是第三回了,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她便帶着幾人找到了顔朔。
雖然上次禹夢已經發現了他們,但卻并沒有挪動顔朔的位置,想來是以他做餌,請君入甕,但葉慈明知是餌,仍不得不來。
見到面目全非的哥哥,顔若故作堅強了一路,仍是沒忍住哭了出來,顔朔卻仍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為以防萬一,衆人決定先帶着顔朔離開地宮,顔若堅持隻要還有一分讓他兄長活過來的機會,他便不會放棄。
然而還是來不及。
行到祠堂庭院中時,遠處傳來一聲尖嘯,刺耳的聲音消失後,所有的活屍都變得躁動起來。
好在祁晝在進入祠堂時先行鎖了門,否則聽這指甲撓門的聲音,想必衆人此時已經被活屍包圍了。
是禹夢在守株待兔。
又或者,她已經在暗處等着看好戲了。
上次葉慈便發現了,這人似乎有着一種以折磨他人感情為樂的惡趣味。
畢竟——顔朔此刻也已變成活屍,不免會受她控制。
然而,當衆人警惕地看向顔朔之時,隻見他灰白的瞳孔驟縮,額上青筋暴起,仿佛正與一種無法違抗的力量作鬥争。
祁晝已默默攥緊了手中方才從活屍身上順的一柄生鏽的鐵劍,葉慈雖不語,但背上的千鈞也已然出鞘三分。
“我兄長他不會的!”顔若大喊。
“我也相信顔公子,你們不要傷害他!”紅應也附和道。
幾人争執不下之間,顔朔體内殘存的内力轟然炸開——
然而,那不是殺招,而是春風化雨般的真氣,是醫者體内的真氣。
氣浪所過之處,衆人傷口綻出肉芽,連祠堂梁柱裂縫裡都鑽出嫩綠的新枝。
——這真氣,竟有治愈之力。
“他要散功!”越千山疾喝。
已太遲了。
沒人來得及阻止,顔朔破碎的身軀漸漸變得透明,他體内的真氣逸散出來的瞬間,便凝成了漫天流螢。
庭院中有一棵枯樹,螢火墜入庭院枯井的刹那,那株被屍毒侵蝕數年的樹突然顫動,朽木逢春般抽出花苞。
葉慈這才認出,那竟然是一株不知枯了多少年的桃樹。
“哥——!”顔若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顔朔這是憑着最後一抹執念,甯死也不願成為惡人手中那把殺人的刀,甯願玉石俱焚,将一身功力散盡。
顔若沖上前去,卻被一股強大的内力推開。
祠堂外,方才還蠢蠢欲動的屍潮在紛揚的桃花雨中僵立。
“懸壺濟世,雖死猶生。”越千山看着眼前景象,喃喃道。
顔朔的身影在晨曦中灰飛煙滅,而滿樹桃花愈開愈烈,仿佛要把他來不及說出口的千言萬語,都怒放在這個血色褪盡的黎明。
桃花雨下,一如少年溫柔的側臉。
桃花雨下,少年的身影漸漸消散,一如紅衣少女無疾而終的心事。
明日落紅應滿徑。
紅應仍記得,那日她邀他看桃花,年輕醫者的臉在花樹下被映得绯紅,聲音溫柔得不像話,笑着對她說:“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1)”
她忽然将臉埋在手中,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