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木的茶桌和椅子,仿佛置身在世外桃源。
這是京北最高檔次的一家茶社,有低銷和服務費。
如果不是為了談生意,陸博楠也不會來這裡。
這會兒談完事,他把客人送走,路過一處包間裡,裡面的服務生正好走出來。
透過門縫,他掃了眼裡面,無意中看到嶽星輪正和韓青寂在飲茶。
這幾日他是郁悶的。
向晚卿的話說到一半,就好像聽故事聽到一半沒了下文,他一顆心始終懸着。
不知道為什麼米途要不行了。
可是向晚卿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大概是真的。
于是,陸博楠把心一橫,貿然闖進了嶽星輪的包間。
兩個正在談話的人同時愣住,轉頭看他。
陸博楠也是豁出去了,走過去撲通一聲給嶽星輪跪了下來。
嶽星輪本來是想同陸博楠打個招呼的,他剛想講話,就看見面前高大的男子像倒竹一樣在自己面前跪下。
他委實愣了一下。
就連對面的韓青寂都笑了:“這還沒過年呢,不給壓歲錢。”
韓青寂和陸博楠是認識的。
知道他這個人有點傻氣,經常被向晚卿利用,但也不至于傻到這個地步。
陸博楠看着嶽星輪,眼淚啪嗒啪嗒直掉:“沈總,我不知道向晚卿怎麼得罪您了,她這個人是有點作,但在京北,論程序高手,她是算得上數一數二了。”
“米途這些年不容易,我和向晚卿剛開始創業時,幾天幾夜合不了眼,才有了現在的成績。”
“您大人不計小人,如果她真的得罪您,我在這給你磕一個,您千萬别動米途。”
嶽星輪:“......”
陸博楠說完,真的要磕頭。
嶽星輪擡手扶了他一下,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現在明白為什麼向晚卿要跟陸博楠合作了,這男人真實在。
擡手按了按眉心,嶽星輪這會兒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誰說我要動米途?”
韓青寂在一旁笑:“陸博楠,你是不是又被向晚卿耍了?”
陸博楠掃了眼兩個人,有點迷茫:“不是,向晚卿把她全部的積蓄都給了我,說米途要不行了,還說她對不起我。”
韓青寂的神情也微微凝滞,看意思向晚卿是認真的。
向晚卿這個人,作是作了點,但工作心極重。
米途是她一手打造的,如果不是真的幹不下去了,她才不會放棄。
而且米途現在越來越好,在京北的口碑也有目共睹,她這又是鬧得哪出?
嶽星輪眯起了眼。
他端茶飲了一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看向嶽星輪:“那天彭佳喝多了,大罵你大姑媽不是個東西,我當時還奇怪,她又不認識你大姑媽,為什麼要罵她?”
嶽星輪目光一沉。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嶽星輪的處境韓青寂知道。
綜合前兩天向晚卿對嶽星輪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這會兒陸博楠的話似乎印證了一些猜測。
韓青寂也覺得,向晚卿就算不喜歡嶽星輪,也不至于連體面都沒有。
嶽星輪握着茶杯,目光落在上面一片茶葉了。
澄黃清亮的茶水中印出一雙陰沉的瞳仁,他輕輕吹了一口,慢慢飲盡。
陸博楠已經站起來了,在一旁抹淚。
嶽星輪喝完茶,轉頭輕淺一笑:“向晚卿是我女朋友,米途不會有事,她逗你玩的。”
“啊?”
淚水凝結在眼角,陸博楠足足愣了半分鐘,說出口的話還巴結了:“她,你們?”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所以别多想,回去好好工作,以後米途有的忙。”嶽星輪端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
陸博楠似乎才反應過來:“哦,那就好。”
他想了想,替向晚卿發起愁來,豪門媳婦可不好當,他得把醜話說在前面:“沈總,向晚卿的脾氣就這樣,如果以後她哪裡做的不對,你可千萬别跟她計較。”
韓青寂端着茶杯笑:“你放心好了,沈總可是曆經了九九八十一難才把向晚卿拿下的,怎麼舍得跟她計較。”
嶽星輪輕笑一聲,垂眼沒反駁。
陸博楠盯着他看了半晌,終于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原來嶽星輪一直暗戀向晚卿?
陸博楠将信半疑地離開茶社。
嶽星輪垂着眼倒了杯茶,動作不急不徐,透出幾分閑緻:“看來我得回趟美國了。”
韓青寂擡起眼,露出幾分擔憂:“什麼時候走,沈亦寒跟你回去嗎?”
嶽星輪喝盡最後一口茶,拿起車鑰匙站起身,沒回答韓青寂的話,腳步一轉,隻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人就消失在了茶社。
韓青寂搖了搖頭。
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
向晚卿正在睡覺,也不知道幾點了。
手機鈴聲大作。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一條藕臂,抓起床頭的手機。
撩開眼看了看來電,接通的瞬間把手機放到了耳朵上,聲音惺忪而沙啞:“喂。”
“我現在上去,你把衣服穿上。”
嶽星輪簡短的幾個字讓向晚卿稍稍醒了盹,她揉了揉頭發,轉了下身體,下意識地說:“穿着衣服了。”
“嗯。”
嶽星輪隻說了一個字便挂斷。
向晚卿打開床頭燈,暈暈乎乎地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時間。
淩晨兩點。
這麼晚了,嶽星輪不睡覺跑來找她幹麼?
打了個哈欠,她掀開被子下床。
站到地上時,才垂着眼掃向自己的睡衣。
吊帶雷絲的長裙,很寬松。
她嘀嘀咕咕地又說了一聲,然後打開衣櫃,随意翻了兩件衣服出來換上。
嶽星輪進來的時候,她剛好從卧室出來,眼睛都睜不開。
抱着布偶熊,搖搖晃晃地走去沙發:“幹麼這麼晚來找我?”
客廳的大燈打開。
向晚卿擡手擋了下眼,目光憤憤地瞪着他。
嶽星輪倒是沒有半分睡意,他襯衣袖子卷了一截上去,領口微敞,換了鞋,像進了自家大門一樣,随意地坐到沙發上。
更深露重,他的眼被染得濕漉漉的,好像裹挾着一身的寒意。
向晚卿的腦袋靠上去時,卻感覺這男人的肌膚是火熱的。
嶽星輪笑了笑,擡手穿過她的腰,将她向自己這邊拉了拉,一闆一眼地彙報自己的行蹤:“我要回趟美國,把那邊業務處理一下。”
果然,向晚卿的醒意頓時全無,她從嶽星輪懷裡擡起眼:“你回美國?”
嶽星輪輕輕點頭。
回去不僅要處理公司的事,有些事還得和沈知赫交涉。
他不能讓沈家人阻礙他和向晚卿的感情。
“那你還回來嗎?”她拉着他一根手指,指甲在上面輕輕劃動,嘟着唇,委屈又可憐。
嶽星輪反手握住她。
客廳的燈光讓他覺得溫暖,懷裡的人讓他如癡如醉,突然有點舍不得。
就是不知道向晚卿是不是也舍不得他:“如果我不回來呢?”
她靠在他的胸前,不安分的手拼命地擺弄着他的一顆扣子,好像在堵氣:“不回來我就找個人嫁了。”
上次一走八年,這次又要走幾年?
“就知道你沒良心。”
嶽星輪垂眼看她,對向晚卿,他始終有種無力感,明明人在眼前,卻好像摸不到也捉不住一樣。
她好像蝴蝶,随時會飛走。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會永遠追逐着她的腳步。
他歎了口氣:“半個月之内,我一定回來。”
“真的?”
向晚卿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但還是不太想他去。
沈家那麼霸道,這一走結果都是未知的:“就不能不去?”
嶽星輪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隻能投其所好:“我得回美國,把錢轉回來。”
這句話果然有巨大的殺傷力,向晚卿眨巴幾下眼,不舍和委屈蕩然無存:“哦,那你去吧。”
果然喜歡錢勝過他。
嶽星輪簡直哭笑不得。
沒辦法,自己的心肝寶貝,還得自己寵着。
“行了,我該走了,你繼續睡吧。”
他拍了拍她的臉:“乖乖等我回來,不準找别的男人。”
“哦。”
向晚卿想了想:“哪時的飛機,要不我去送送你?”
“一會兒的飛機,有司機送我。”
他拉着向晚卿站起來,把她往卧室推:“去睡吧,我該走了。”
向晚卿站在卧室門口。
嶽星輪笑着揉了下她的頭發,轉身走去懸關。
她轉過身。
這一刻突然有點傷感。
不是他走或不走的傷感,而是覺得外面的夜色那麼黑,那麼冷。想到他即将要融入到一個深淵中,心裡覺得難受。
為什麼明明有光明和溫暖的地方,他偏要讓自己像滄海一樣四處奔流。
早已沒有晝夜與險阻的概念,沉浮在汪洋之中,卻始終沒有達到彼岸。
從前的那個嶽星輪到底經曆了什麼,才蛻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自己是他的彼岸,向晚卿願意為他築成一道避風的港灣。
“嶽星輪。”
她走過去,他換了鞋子轉過身。
向晚卿踮起腳尖,雙手穿過他的發,緊緊将他攬住。
身後的大門發生輕微的一聲響,嶽星輪的身體撞在上面,頭頂的懸關燈照亮他微訝的明眸。
他雙手撐在身後的門上,來不及反應,猝不及防的吻就這麼輕淺而自然地落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