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視角很高,好像是以第三人的身份,在看一件自己是主角的事情。
應真潇意識到,她在做夢。
在凡人的學說裡,夢被認為是大腦在處理被壓抑的、尚未完結的情緒;而神靈的夢,則往往是某件具有意義的事情的預兆,是神明靈性的體現。
二者從某個角度來說是相通的,敏感、有靈性的人才會有多餘的情緒;作為對比,在過往的二十年中,她愚鈍的、沒有靈性的凡人的身體,沒有做過任何夢。
而此刻,她在做夢。
應真潇飄在半空中,雙臂抱胸,沉默地看着下面正在重演的記憶。
考功司的使者說,她的考評報告其實通過了審查。雖然有争議,但是東華帝君親自過目,最終審定她通過考核。
但是,她的考核報告在焚告上天的時候,遭到了退回——神明也有神明的上級,例如三清四禦,再往上,還有世間萬物的主宰,他們稱為“道”。
天庭大小事件,各種公文,處理結束後都要焚燒上告,如同人間焚燒青詞。如果沒有下文,就代表上面認可;如果焚燒的文書又被退回,則代表上面認為還有待商榷。
“東華帝君認為,”使者雙手微動,做了個拉開弓弦的動作:“或與娘娘失物有關。”
四海龍王的儲君破殼時,都有一件神器伴生,這是未來龍王的天命權柄象征;沒有的,則無法繼承龍王之位,隻能是普通嗣子。
應真潇口銜神弓而生,她将自己的弓命名為雁斷,意為箭矢到處,雖鴻鹄亦不能往。
千年前惡蛟之禍,惡蛟撞裂天維,導緻天河傾瀉而下,又通過大地的裂口,灌入冥河,她折角射殺蛟龍,又将雁斷投入水中,以止住洪水,使得天河逆流而返,地脈複歸其道。
那之後惡蛟之禍平息,而她也和雁斷徹底失去了聯系,多年來多方尋找,沒有絲毫結果。
理論上來說,雁斷墜入貫通三界的河流,有可能出現在三界的任何地方;當然,也有可能,已經作為她止水的代價,徹底消失了。
而現在,東華帝君認為,退回她的調研報告,讓她重返人間繼續打工生涯,是對尋找雁斷的某種預示。
“如有可能。”使者道:“還請娘娘在凡間,多留心鬼神之事。”
這是當然,她沒了靈性,雁斷作為龍王的天命權柄,卻一定是十分神異的,它在的地方,鬼神之事一定少不了。
再怎麼說,一把弓也不可能主動打12345,說自己找不到主人了。
“此外,帝君有言贈元君娘娘。”使者傳東華帝君口谕:“修道須積三千功德。”
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句正确的廢話。
回憶演到她和使者告别,應真潇感覺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低,好似要和下面的應真潇重合了,她就知道,夢要醒了。
下一秒,她意識陷入了昏暗之中,感覺到有東西在拱自己的手,于是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把亂動的東西抓到眼前。
然後她立馬清醒了,捧着亂動的東西,猛然坐起來。
——竟然是小崽!
龍蛋潔白無瑕,觸之溫潤細膩,隻有鵝蛋大小,呈上尖下鈍的橄榄形,但尖的不是很明顯,通體還是較為圓潤飽滿,像是一個質地極好的玉球。
“崽,你連蛋的形狀都比别的龍好看!”應真潇誇獎道。
龍蛋害羞地轉了一圈,随後尖頭倒向她包紮好的受傷指尖,點一下,立起來,然後又點一下,如此往複,像是在親她。
“媽媽已經好了哦。”應真潇在龍蛋表面親了一口:“來,乖崽,親一個!”
于是小崽害羞得東倒西歪。
應真潇環顧一圈,這才發現自己在酒店房間,并且眼睛的不适已經消失了——看來,随着小崽離開她的身體,外挂從默認開啟變成指令開啟了。
這就龍性化多了,不該看的東西看多了,容易長針眼。
她又滿意地親了一口小崽。
手機放在枕邊,正充着電。她一手捧着滴溜滴溜轉圈的小崽,一手打開手機,兩天沒在線,手機裡還是積攢了一些消息。
先是崇真觀周道長的消息,他說替可麗餅師叔報個平安,仰賴她的符,下陽縣的事情已經平息了,目前在收尾階段。
此外,他還補充了一些消息,關于周珊珊帶走蚣蝮石雕的始末。
下陽縣是傳統的農業産區,産業發展得不好,又靠近長三角,人口被虹吸,縣裡留守兒童孤寡老人衆多。
現任主官是個能吏,在本地風評很好,為了引進龍珠集團的珍珠養殖及加工産業,前前後後跑了二十幾次江城,費了很多心思,誠意也确實打動了周家。
随後周父去下陽考察,周珊珊随行,一眼就看中了石雕,但這東西是縣裡保護文物,誰敢私自買賣,所以沒能達成。
周珊珊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背着周父威脅縣裡書記,說她隻是借來婚禮展示兩天,過後就還回來,要是書記不同意,她就讓她爸到别的地方去投資,“你不想幹有的是地方幹!”
書記實在無法,縣裡本來産業基礎不行,隻好答應她,然後借口古建築修繕,封閉了洗冤橋兩天,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應真潇對周珊珊的讨厭又上了一個台階,随口應付了一句。
陸雁錦也給她發了消息,時間是今天早上,說守了她兩天還沒醒,醫生說是過度疲憊,他專業課老師點名很嚴實在沒辦法逃,就先回學校了,放學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