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标準的科學怪人。
喬奇聽完八卦,不幸被排到宋科明的課,經過一番實踐後發現——八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對宋科明性格的說法,一點都沒摻水。
他是小地方考上來的,基礎格外差,常常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因為老實勤奮——宋科明後來是這麼說的——宋科明對他比較上心,并不藏私。
一次答疑後,喬奇又被罵得怏唧唧地走了。
恰逢晚餐時間,校園裡熱鬧非凡,歡快的少年少女擦着他走過,他下意識地回頭,發現整座辦公樓都空了,隻有宋科明的辦公室亮着燈,側影清瘦單薄。
他沉默了一會兒,跑回辦公室,氣喘籲籲:“老師,我飯票沒了,您能帶我吃個晚飯嗎?”
在喬奇膽戰心驚的忐忑中,宋科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從抽屜裡掏出一把飯票——大概夠他吃兩個月——丢到他身上:“你自己去吧。”
“您能帶我去嗎?”喬奇緊張得舌頭打結:“我、我還沒去過教師食堂,我怕保安攔我。”
宋科明便罵他,多大個人了這麼慫,沒點出息樣;說是這麼說,他還是起身,從衣帽架上拿下駝色大衣披在身上:“走吧,小兔崽子。”
爾後,宋科明請他吃了三年的飯,作為代價,每回罵他的時候比原先多加一句“光吃不長”。
本科畢業,喬奇被選中公派去美國留學,臨行前,他請宋科明吃飯,在桌上扭捏半天,借着酒勁才開口,說等他以後學成了,有出息了,會報答宋科明的。
宋科明卻莫名生氣:“報答?哼,少說這些花言巧語,你們這些學生,自私自利的很,等到美國享了福,回都不會再回來了,還報答,哼。”
喬奇正要道歉,他卻拂袖而去,飯局不歡而散。
次日,喬奇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此後,每個月都能收到一筆彙款,款項不多,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誰。
再見面是六年以後,喬奇取得學位,衣錦還鄉,他帶着貴重的禮品,前去拜訪宋科明。
此間又分了一次房,其他老師大都搬去了寬敞明亮的新宿舍樓,但宋科明還獨居在破敗老舊的房子裡,穿着那件駝色大衣,依然清瘦單薄,唯一的區别便是老了一些。
他聽說喬奇回來了,拿到了教職,以後和他就是同事了,連聲唉唉:“你不是博士畢業了嗎?怎麼連個美國教職都找不到啊?算了算了,蠢貨,指望不上你,我給你聯系一下我同學……”
喬奇當然找得到,他成果很出衆,常春藤名校都向他抛來了橄榄枝。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宋科明恨鐵不成鋼,戳他的腦袋:“蠢貨,國内的發展前景和國外怎麼比啊?你那些同學哪一個回來了?不就是一點公派違約金,我幫你拿了都行,你……唉!”
喬奇說他是自己想回來的。
宋科明罵他不知道好歹,喬奇就問他,那你怎麼回來了?
宋科明兩個眼珠子瞪着他:“小兔崽子,關你屁事。”
喬奇:“那我回來也不關你的事。”
扳回一籌,喬奇得意洋洋地走了,深覺揚眉吐氣。
再之後,宋科明受命調任江城,院系裡嘴上說依依不舍,但大家都樂見其成——對于不讨喜的同事,不排擠已經是很有道德的行為了。
但緊接着,院系裡前途無量的青年學者也打了調令報告,領導大驚失色,苦苦挽留,許諾了一大堆優渥條件。
喬奇不為所動,最終還是跟着宋科明來了江城,嘴上說:“老師,沒有你罩着,我害怕啊。”
宋科明說他沒出息,喬奇點點頭,說對對對。
幾年後,不到四十的喬奇成了最年輕的中心主任,競争者駁不倒他的履曆和能力,私底下酸溜溜地拿宋科明說事,說誰讓他有個好師父。
喬奇不以為意,宋科明卻氣急敗壞,當面揪着别人要個說法,鬧得大家臉上都難看——私底下的抱怨,就算不對,也不該拿出來上綱上線。
旁人勸宋科明算了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宋科明卻梗着脖子,說喬奇聰明勤奮,當選中心主任實至名歸,你們這些家夥憑什麼污人清白。
“能有這麼好的學生,是我的福氣!”
“就算沒有我,他也遲早會出人頭地的!”
這場鬧劇以競争者公開道歉結束,宋科明總算滿意了,回頭卻發現喬奇在笑,氣咻咻地罵他:“蠢貨,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别人欺負你了還笑得出來!”
喬奇便道歉,但他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得出來——這很難不笑啊。
宋老師,嘴巴淬了毒的宋老師,像高壓鍋裡的鴨子一樣就剩下嘴硬的宋老師,父親一樣的宋老師。
竟然在公開場合說以喬奇為榮。
他不但想笑,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