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退未退,窗外晨霧濃重如紗。
葉绾绾獨自坐在長樂宮一角的小書房裡,房内僅燃了一盞孤燈,燈芯噼啪作響,微弱的燈光投射到桌案上的幾卷舊籍上,泛着泛黃的光澤。
她已經整夜未曾合眼,眼底微微泛起青黑,卻絲毫不覺疲憊。指尖輕輕翻開一本《宮規錄》,紙頁摩挲的聲音與清晨的寂靜格外貼合,仿佛在訴說着宮中女子們數不清的隐秘悲喜。
門外響起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她耳朵微動,擡頭輕喚一聲:“秋雲?”
門外之人聽聞,立刻推門而入,小心翼翼地将門掩緊,才急步走到她面前:“娘娘,您整夜未歇,還是小心身子要緊。”
葉绾绾沒有擡頭,隻淡淡地開口:“宮裡人多眼雜,我若不早些弄清楚這些規矩與忌諱,遲早又會被人算計。”
秋雲輕歎一聲,面上浮起一絲憂色:“娘娘,您這幾日見過的人也不少了,心中可有了大緻的計較?”
葉绾绾放下書卷,伸手揉了揉眉心,輕聲道:“宮中真正能左右局勢的,無非皇後、柔貴妃以及太後這三處。皇後表面冷淡疏離,卻掌控着女官與宮人升遷命脈;柔貴妃倚仗寵愛橫行,但寵愛一失,便會迅速崩潰;至于壽康宮的太後,雖遠居幕後,卻在關鍵時刻足以一錘定音。”
秋雲靜靜地聽着,目光中漸漸浮現敬佩:“娘娘能在短短時日看透這些,已經超過宮裡許多舊人了。”
葉绾绾搖了搖頭,聲音壓得極低:“如今我地位尴尬,既無強勢娘家做依靠,也無足夠底蘊去抗衡,隻能盡力避免與任何一方發生直接沖突。”
秋雲遲疑片刻,才輕聲道:“娘娘若不願意卷入派系紛争,不如索性表現得更清淡些,比如投身于書畫女紅,少與她們往來,或許能避過鋒芒。”
葉绾绾目光一動,微微擡頭望向秋雲,心頭漸漸浮起一絲靈感:“你的意思是,讓我做一個無心權勢的閑散人?”
秋雲連忙點頭,聲音略微激動起來:“娘娘聰慧,奴婢正是這個意思。宮裡許多不得寵的妃嫔都是這麼活下來的,您若表現得淡然無争,說不定還能得些好名聲,至少不會輕易被人當做眼中釘。”
葉绾绾靜默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書卷,忽然笑了一聲,聲音卻透着幾分苦澀:“後宮之中最忌鋒芒畢露,可若全然無用,也隻會任人魚肉。這個分寸,實在不好掌握。”
秋雲聞言微微低頭,不再多言。
葉绾绾轉而問道:“你在宮裡也待了許久,依你之見,後宮妃嫔之中,還有哪些人值得稍作親近?”
秋雲略一思索,小聲道:“娘娘問得正好,宮裡雖然險惡,可并非人人心狠手辣。譬如靜心閣的端慧太妃,雖不得寵多年,但心性溫和,多年來無人敢輕易為難她。還有明月閣的賢嫔,聽聞她一貫喜歡書畫,不參與争寵,宮裡許多人反倒樂得與她交好。”
葉绾绾輕輕點頭,聲音透着幾分淡淡的松緩:“如此看來,端慧太妃與賢嫔,倒都是可以交往的人選。”
秋雲見她似乎定下了心思,語氣也輕快了一些:“娘娘若要接近這二人,奴婢可以替您暗中安排。”
葉绾绾望着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低聲歎道:“隻是此事仍需謹慎,我如今的處境,還不足以讓我輕舉妄動。”
秋雲點頭:“娘娘放心,奴婢明白的。”
葉绾绾沉吟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低聲問道:“對了,昨日福海傳旨讓我去禦書房,到底所為何事?”
秋雲面色一凝,低聲道:“昨日陛下似乎因臣子們奏折之事大為動怒,後來陛下忽然就想起了娘娘,便差了福海來傳話。但後來陛下又臨時被皇後娘娘叫了過去,便暫時作罷。”
葉绾绾心頭微微一跳:“皇後?”
秋雲輕輕點頭:“宮裡人都傳,昨日皇後娘娘似乎主動提出替陛下分憂,陛下似乎十分意外,也便顧不上召見您了。”
葉绾绾沉思片刻,隐約覺得皇後的舉動背後恐怕并不簡單,隻是如今她還摸不透對方的用意,隻能暗暗記下。
她擡頭看着秋雲,語氣凝重:“日後陛下若再召見我,定要立即通知,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忽略。”
秋雲低頭應聲:“奴婢一定盯緊些。”
葉绾绾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扇,清晨的涼風瞬間湧入室内,拂過她的臉頰,帶來微微的清涼。
她低頭望着窗外庭院中剛剛盛開的海棠,粉色花瓣上露珠滾落,仿佛在隐秘地提醒她,這裡雖安靜祥和,卻處處都可能暗藏玄機。
就在這時,院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一個小宮女匆匆跑進院中,向着葉绾绾的方向急急地喊道:“娘娘,不好了,靜心閣那邊出了事,端慧太妃突然染了重病,宮裡如今亂作一團!”
葉绾绾猛然回過神來,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安。她剛剛才想要接近端慧太妃,這人卻突然病倒了,其中是否有什麼隐秘,她一時摸不清。
秋雲也是臉色一白,低聲道:“娘娘,這怕不是巧合。”
葉绾绾神色一凜,擡手攏了攏身上的外衫,語氣冷靜地吩咐:“快去準備一下,我要親自去靜心閣探望太妃,順便看看這宮裡的人,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葉绾绾來到靜心閣時,殿中早已亂作一團。宮人們進出匆忙,神情惶急,壓低聲音的議論如蠶絲般悄悄織進耳畔,卻又細碎難辨。
她穿過嘈雜的人群走入殿内,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藥香與焦慮的低語聲。端慧太妃面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眼眸半閉,胸口微微起伏,氣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