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從山谷中旋起的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鳥鳴之聲不僅沒有因此喑啞下去，反而更加響亮。

又一聲布谷短鳴。

朱芽轉頭後瞧，恰時一縷清冽的風從她耳畔劃過，朝着不遠處的祭壇飛去。

“阿瑪庫？”獵雖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的地方，但周圍嘈雜的人聲反而令他更加關注起朱芽的反應。

神女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祂來了。”

一道灰色的身影在朱芽的瞳孔中盤旋，它在祭壇上空振翅飛了兩圈之後，沒有落下，反而是尋了遠處一顆大樹的枝頭停憩。

朱芽的目光随它祂而動，祂停下時，一人一鳥兩兩相望。

一隻比貓還大的鳥兒就這麼輕悄地落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祂渾身覆着灰褐色的羽毛，唯獨鼓囊囊的胸口白得像地上落下的新雪，纖長的黑色尾羽高高翹着。

祂歪了歪頭，在枝條上跳來跳去，黑珠子般的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

這個人類好生奇怪。

熟悉的鳴聲就在部落上空回蕩，杜巫安心的半阖着眼，她雖然看不見神靈的存在，但隻要能感應到神靈已來，那麼這場祭祀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春使是一個相當親近信衆的神靈，對于巫的呼喚，它很少有拒絕的時候。

杜巫開始準備轉變自己的動作，春使既然已經來了，就可以開始祭祀的下一個步驟。

跟随在杜巫身後的鵺和另一名名為鹩的女人是杜巫的學徒，春使部落的下一任巫有很大可能從她們倆人之間擇出，在春使選定繼任者之前，她們倆需要跟随巫，作為巫的助手參與每一場祭祀。

雖然她們倆還感覺不出春使的到來，但幾年的祭祀經驗足以讓她們通過杜巫的表情判斷出祭祀的情況。

杜巫的神情倏而緩和下來，她們就知道庇佑部落的神靈已經降臨，趕緊低垂着頭，虔誠地等待着。

杜巫轉過身，兩步踏下祭台，她從一旁侍立的族人手中接過一根火把，繞着祭台來到柴火堆前。

因着她的動作，人群略微有些騷動，衆人意識到——

神靈已至。

春使就在某一處，将身下生靈萬物收納眼底。

他們到處張望試圖找到這位神靈的蹤影，朱芽直愣愣看着一處樹枝的動作都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喧鬧中，杜巫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她低喝一聲，長矛再一次逼退了下意識想要前進的人群。

見衆人安靜下來，她才再次整肅了形容，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把，将它投進比人還高的木柴堆中。

一束火焰翻轉着墜入浸潤油脂的木柴中，騰的一聲綻放出沖天的火光。

朱芽和春使都被這烈陽般的光芒吸引了目光，她們一齊地側過頭看向祭壇。

杜巫手中的鳥頭杖已經交由鵺，她揮動着雙手舞動起來，綴滿鳥羽的大氅随着她的動作展開又合攏，像一隻真正的鳥兒在振翅，她圍繞着火焰不停躍動，嘴中發出類似于布谷的長鳴聲。

她在邀請春使前來享用貢品。

春使果然被火光引了過去，祂聽見了巫的呼喚，雙翅一展，在祭壇上空低盤了兩圈，然後落在春使部落精心布置的祭台上，大鳥在食物和寶石間跳躍，左瞧瞧右看看，并沒有選擇任何一樣東西享用。

朱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神靈都會像蒙鼠一樣将巫供奉的食物吃得一幹二淨，但現在看來春使并沒有想要進食或者叼起某樣東西的想法。

脂肪在火堆中燃燒發出噼啪之聲，焦香味四溢，油脂的芳香慢慢帶出一絲不融洽的酸臭味，朱芽不适地皺起了鼻子，她本能地覺得這股味道非常惡心，卻又莫名想多聞兩下。

春使也嗅到了這股味道，祂站在寶石堆中猶豫了一番，然後拍拍翅膀出現在火焰上空。

高騰的火舌将它純黑的眸子染成妖豔的橙紅之色，白色的胸羽似被焦煙熏得發黑，祂似乎感覺不到火焰的溫度，一直圍繞着竄動的火蛇穿梭，杜巫的動作越發張揚，聲音漸漸高昂，在春使部落衆人肅穆神色的影響下，人群也變得悄無聲息。

朱芽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她忍不住向前挪動兩步，獵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在水疑惑的眼神中，她停了下來。

“你可别想着到前面去，看見那些人手中的長矛沒，即使你是雲的好友，打斷了祭祀，也會被刺個對穿，她可來不及救你。”

水和雲見過幾次面，但認為雲做事太過粗犷不符合她的喜好，因此沒有更深的交情，卻沒想到和雲關系不錯的朱芽性子體貼，她喜歡得緊，心中願意多關切一些。

朱芽沒說自己是被那股奇異的氣味和春使吸引過去，她點點頭，垂着眸子不知想些什麼。

站在前面的人群發出陣陣低呼。

杜巫停止了舞動，虔誠地跪伏在地上，祭壇前的鵺和鹩也一齊利落跪拜下來。

春使已經回到了祂之前停憩的位置，卻沒有直接離開，祂側着頭，聆聽着杜巫嘴中翕動。

按朱芽的耳力，應該能聽清杜巫說的是什麼，但那聲音飄忽不定，明明響在耳畔，卻從藉着清風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