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不亮整片亂葬崗,廢棄的茅草屋也從不會有燭光自夜晚亮起。
阿灰摸出老乞兒為她偷來的彈弓,垂手撿了顆不大不小的石頭,在夜色中摸索着射向遠處的某個方向。
極靜的夜裡,一丁點聲響都能引起人的警覺。茅草屋合不攏的破門很快被人推開,一夥挎着刀的官差大咧咧地舉着火把走出來。
老乞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在嘴巴被阿灰捂着,發不出聲音。
三五個官差順着發出響動的方向走了幾步,火把将一整片平坦的地勢照的清楚。
“興許是野貓吧。”有個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連拍死幾隻趁亂進食的蚊子:“行了,咱們回去喝酒吧。今天發作了一通,那群臭乞丐不敢回來的。”
“說不準是那個偷了刺史家财物的小賊回來了。”身量高些的衙役又往前走了幾步,身後的人不耐煩地喊他:“行了啊,你還指望着找回東西升官發财呀。”
“就是啊,老蘇,回來喝酒吧,好不容易接一個能偷懶的活計。”是那個打哈欠的衙役:“咱們守個幾天也就能交差了,人家拍馬屁要讨好刺史大人,你就算找到了功勞也算不成你的,白費那功夫。”
高個頭衙役猶豫幾番,草草又看了一遍,便回了屋子裡。
亂葬崗很快又恢複寂靜,遠遠能聽見茅草房裡傳出劃拳喝酒的嬉鬧聲。
老乞兒推開阿灰的手,呸了幾口:“你剛才撿的石頭還是狗屎,這麼臭。”
阿灰也不分辯撿石頭的手與捂他嘴的手不是同一隻,拖着他悄悄往林子裡走:“你該漱漱口了。”
老乞兒被拉着走了一段路,才反應過來,對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氣:“你還說你不嫌棄老子。”
兩人遠離了亂葬崗,也離夜幕中緊閉的城門越來越遠。老乞兒想着往鄉裡去,讨的錢少一點也總比沒有要好。
阿灰卻攔住他:“你會這麼想,旁人當然也是。我們兩個一小一殘,若是被打劫了,哭都沒處哭去。”
乞丐窩裡當然不是一團和氣的,像他們兩人這樣的老弱殘幼,本就是在團夥裡被排擠出來報團取暖。
往日裡好歹還有大乞丐坐鎮,明面上都過得去。如今分散了讨生活,有些人便不會再守秩序了。
老乞兒遲疑道:“可我們能去哪裡。”
城中肯定是回不去了,可下鄉也算不上好選擇。前有狼後有虎,阿灰咬牙決定:“我們還是在城中留幾日,見機行事吧。”
老乞兒當下就反對:“不成,鄉裡讨得錢雖不多,可城裡咱們卻是進不得的。說到底以後還是要見面的,他們也不會做得那麼絕。”
老乞兒執拗,如何都不肯留下。可阿灰有自己的打算,也不肯松口,二人當場散夥,各自離去。
臨走前,兩人分了銅闆,阿灰多撥出十個給老乞兒,自己手裡寥寥:“這是給您孝敬的,過幾日城裡的風波過去了,咱們還繼續搭夥。”
老乞兒笑了一聲:“倒算你孝順,也不枉費這一二年裡你管我叫一聲師父。”
二人也并非是相處多年,阿灰兩年多前來到吳縣,乞讨途中被老乞兒帶回乞丐窩,好歹有個遮風避雨的歇腳處。阿灰管他叫師傅,學的自然也不是什麼正經營生,不過是學如何裝啞巴扮可憐,如何看人臉色要錢,如何跪下磕頭時看着可憐實際不痛不癢。相處半年,老乞兒才把畢生絕學傳給這半路徒弟,學費便是阿灰指天發誓要給老乞兒養老。
不過也不是多了不得的手藝,隻是一門口技,與一門不算多精通的小偷手段。他們這樣看人眼色讨生活的人,嘴裡從來沒一句實話,老乞兒心裡也沒底,才再三要阿灰保證不離開他這殘疾老頭。
摳搜如他,收下銅闆後,又數了五個塞回去:“孝敬歸孝敬,這是師父給你的零花。”
此時他也不怕阿灰背着他給人當女兒去了,那日人多眼雜的,誰能保證無人起了心思,押着阿灰去刺史家裡讨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