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成功滋養了她的野心和欲望,原本想要積攢着許多年或許才能做成的事情眼瞅着隻有一步之遙,她也變得貪心了。
她知道,不光是她,那些還在盯着沈家的人,她們都是和她一樣的心思。既然雞蛋已經裂開了一條縫,那為什麼不把它徹底砸碎!
她在觀望,所有人都在觀望,看案子的結果。
大郎娘被阿灰的樣子吓到了,她倒退數步:“何苦啊,何苦非要和他們沈家過不去?你一個小小女子,怎麼能做到?”
她滿臉苦澀:“你是不是因為怪我當日趕走你,所以你見不得我好,不叫我收錢?”
“怎麼會。”阿灰走到桌邊,舀了半碗稀粥,坐下就着炒絲瓜吃了起來。
大郎娘先頭光顧着數銅闆,一時忘了吃飯。眼下飯被搶了也顧不上,抓着阿灰的肩膀還在勸:“大娘,你這性子太犟了!”
“大娘啊……”
“你就是在怪我……”她自己提起了從前,抹着淚就停不下來了:“當日我起了私心,撺掇你爹趕走你。我有時做噩夢,我想着等日後下閻羅殿被問罪,我也認了,家裡太窮了啊。可不想……”她眼神空洞的頓了一下,低下頭注視着阿灰的臉,心思也飄忽了:“你妹妹要是還在,或許長得像你……不,該像我的,我受了九個月的苦才把她生下來。”
大郎娘扯着袖子擦鼻涕:“就是遭報應了,報應到我女兒身上了啊。”
阿灰把剩下半碗粥塞她手裡時,她還是哭得停不下來:“是我起了貪念,是我的罪,是我識人不清,是我,是我嫁了個畜生!”
阿灰沉默聽着她的愧悔,待她聲音弱了,才開口:“她叫什麼名字?”
顧大嫂擦着眼睛:“沒有名字,顧老五說是一個丫頭,犯不上起名字,叫她二娘就好。”
“後來她丢了,我就想着是不是因為沒起名字,祖宗不識得這個小兒便沒有保佑,這個家才留不住她。”
“我也不識字,想了個名字,說不上多好,我叫她阿歲。”
顧阿歲。
阿灰在心裡咀嚼幾遍,心說挺好聽的。總比老乞兒給她取的名好聽,阿灰,因為成日裡都灰撲撲髒兮兮。
阿灰看到大郎娘的樣子,也有些不忍,想起什麼,安慰說:“或許我知道些有關阿歲下落的事兒。”
顧五嫂霍然擡頭。
阿灰看着她,回憶過去,神情一時平淡得有些冷漠。大郎娘一時什麼也顧不上了,隻差跪下來求她:“你知道什麼,你告訴我?我不收沈家的銀子了,你告訴我!”
阿灰擡頭看顧老五的牌匾,沉靜道:“那年我回來後,不是他将我丢掉,而是把我賣掉了。”
大郎娘的嘴唇顫抖起來,不知道是愧疚恐懼,還是欣喜激動:“你……你那時候才幾歲,或是你記錯了?”
阿灰搖頭:“我自小記性就好,我能識些字,也是幼時阿娘教的。”
大郎娘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嗓音尖細地叫起來:“是誰,他把你賣給了誰!”
她毫不猶豫地噗通跪下來,誠心誠意向繼女低頭:“我對不住你,你有怨有恨都是我的罪過,待我找到阿歲,便是你要一根麻繩吊死我,我都認!”
阿灰有些羨慕她對女兒的情意,扶起她說:“賣我的人是我親爹,”我已經報仇了。
大郎娘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半邊身子壓在阿灰身上,眼中全是期盼。
“往日裡與他一塊喝酒的,可有一位身量矮小,臉寬耳大,嘴角有顆黑痣,平日裡說話不太着調的?”眼見大郎娘雙目失神地點頭,阿灰歎口氣:“那時他便是将我交給了此人,隻是這些年過去,也不知他有沒有再認識些不三不四的人。”
“是,是,怎麼不是呢?”大郎娘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起來:“那一日的情形,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麼敢忘記。那日那畜生的确帶了個雜種回來喝酒,便是支我出去買酒時,阿歲丢了的。”
大郎娘把這些年幾乎日日都會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磕破了頭的求佛祖,若是早知道那日阿歲會丢,我就是把她拴在我的褲腰帶上,也會時時刻刻看顧着啊。”
“我不是沒想過,可是又不敢想。”大郎娘抹掉眼淚,整個人都振奮起來,話也變多了,神色飄忽地描述着那日情形。
“那日顧老五那畜生帶了周大郎那雜碎來家中吃酒,吃他祖宗的幾兩破貓尿。因他背地裡時常笑話周大郎矮小醜陋,我記得格外清楚,那日周大郎來我家時穿的是一身灰撲撲的短褂,襯得他像隻灰老鼠似的。那畜生要我去街上打酒,我原本是要帶着阿歲的,是那畜生說阿歲午間鬧覺,不如留在家中他來看顧,我才走的。”
“我拎着酒回來,那畜生一人醉倒在屋裡,我的阿歲卻丢了!阿歲,我的阿歲才那麼小,走路都還沒學會。她能丢去哪裡!丢去哪裡啊!”大郎娘幾乎是用了死勁去捶胸口,郁氣憋了多年,哪是那麼容易散的。
她的女兒啊。
大郎娘嚎啕大哭,沖到供桌前将顧老五的牌位狠狠擲到地上,邊踩邊哭:“他賭錢輸了,連日不敢着家,生怕債主來家裡堵住他。也是怪我蠢,那日打酒用的銅闆都是灰老鼠掏的,我竟然也敢安心出去。”
屋裡頭小兒子被吵着又哭鬧起來,大郎娘還坐在堂屋嘀嘀咕咕說着從前的事,像是被魇着了。無法,阿灰進去屋子裡,把餓醒的孩子抱出來,讓大郎娘喂奶。
大郎娘也不避諱,當着阿灰的面就撇了衣服喂起來,吓得她連忙轉過頭去不敢看。大郎娘終于笑起來:“好大娘,明日我就陪你去告那沈家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