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灰皮笑肉不笑地推開她進院子裡:“不用。”
院中還圍着許多來打聽案情的大嬸大娘,大郎娘一時被攔在院子裡,沒追趕上去。
等到她回到屋裡,發現阿灰正盯着她昨天擺好的靈位發呆。大郎娘心下一急,忙道:“你是不是想把你娘的牌位拿回家?我跟你說啊,我不許的,她是被休出去的,輪不到我來拜的啊……”
“沒有的事。”不當着外人面的時候,阿灰在這個家裡的話很少。看一眼生父的牌位,忍下了用鞋底子抽他靈牌的沖動,心道:我娘有我娘的去處,她有我這個女兒祭拜,用不着來這地方。
大郎娘看她自顧自地進廂房收拾床鋪,又想着她那張嘴在大官人面前都敢叭叭叭地和沈大郎吵架,一時也不敢惹她。
把兒子從鄰居家抱回來哄睡着了,大郎娘尋思着去菜地裡拔點菜做晡食。他們家裡窮,一天隻吃兩頓,今天折騰了一整個白天,大郎娘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她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沒看到阿灰,嘀咕一句“頭一天回來,也不知道去哪野了”。路過顧老五牌位時,一口痰啐上去,又折回來把鄰居送來的供果拿走吃了。
太陽幾乎快落山的時候,阿灰才回到家裡。她推了幾下門,愣是沒推動。拍了幾記門後,大郎娘匆匆忙忙将門打開,拽她進去。
“你作什麼去了,這都快宵禁了。”她臉上的慌亂沒遮掩住,阿灰朝她身後看,大郎娘就急了:“看什麼看什麼!老娘還能偷漢子啊!”
阿灰指着她有些紅的耳垂說:“你耳墜子是不是忘摘下來了。”
大郎娘變了臉色,擡手去摸耳朵。
隻摸了個空,她呆了片刻,驚慌地看着阿灰:“你……你怎麼……”
“怎麼知道沈家人來找過你?你還收了錢?”
大郎娘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左看右看。她收錢的時候分明看了屋子周圍,沒人躲着偷聽啊。
阿灰也不解釋。
顧老五一個敗光家産,整日不幹活等着媳婦浣衣賺錢伺候他,還時不時偷媳婦錢去賭的人,怎麼會給大郎娘留下首飾。
大郎娘的耳洞幾乎就快要長好了,若非是她稀罕沈家人送來的金耳墜,忍着痛強硬地戴上去,耳朵也不會腫起來。
“他們給了你多少?”
大郎娘支支吾吾:“沒、沒多少,就幾貫銅錢。”
阿灰盯着她的耳朵不說話,大郎娘又心虛道:“還有一對金耳墜。”
“明天呢?”阿灰笑問她:“明天給他們辦成事,給你的至少有十幾兩銀子吧。”
大郎娘着急了:“這錢我還要留着養你弟弟呐,還有……還有要去找你妹妹,這都要銀子呐。”她小心翼翼看着阿灰的臉色:“我分你一些,你就應了我,明日不告那沈大郎了成不成?”
“不成。”阿灰也不哄她:“我一定要沈大郎認下殺人的罪。”
他逼死她的母親,她要他擔一個殺人罪不冤。
殺人就該償命。
大郎娘看不懂她,又氣又急:“那老瘟貨對你又不好,我可是知道的,你小時候常被他打罵。你娘被他休了,他連你也不管,你今兒個充當什麼孝子賢孫啊!”
見阿灰的态度巋然不動,她又軟下語調來求:“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你還在襁褓裡的弟弟,可憐幾分你那個不知在哪流浪的小妹妹,成不成?”
大郎娘急得幾乎捶胸:“你何苦為了那個老瘟貨,不要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啊!”
阿灰歎口氣:“我要是不讓你收銀子,今天就不會躲出去了。”
大郎娘砸吧了好幾遍才聽懂這句話,吃驚地看着這個身量還不及她腰間的繼女。
阿灰也不嫌她笨,緩緩說:“要是我在這個家裡,他們會害怕我這個孝順剛直的女兒。又或者換種手段,不用錢來誘你,而是派幾個地皮流氓來家裡打砸一通。”
大郎娘被吓得直吸氣,連忙去把家裡的窗子都關嚴實。阿灰看着她的動作,幽幽地說:“你得聽我的,沈大郎咱必須要告。你想想,要是不把他告進去,等他出來了,一定不會放過咱們家的。”
這回事上,大郎娘才不會傻乎乎地聽阿灰忽悠。或者說方才沈家來的婆子已經給她許好了承諾,又威脅她不去做的話該怎麼對付她。
大郎娘接下沈家的棗子,自己趕着去挨了那棍子,腦子裡已經想象出若挨那一棍子該有多疼了。
她虛弱地說:“沈家家大勢大,等到官老爺不管咱這事兒了,他們就是把咱們套了麻袋賣了,也沒人給咱說理去啊。”
“那就再狠一點,把沈家老頭也送進去。”阿灰的眼裡泛出兇色。她自小早慧,忘不了母仇。在姑蘇城流浪混迹的兩年多裡,她也沒閑着,一路乞讨,一路打聽有沒有與沈家結仇的人家。
隻要官老爺像今日這樣管事,一個人的訴狀他們接下,罰了沈家。十個人的訴狀是不是也能接下,數罪并罰呢。
官差去乞丐窩那一晚,她嗅到了一些意味不尋常的氣息,孤身回到姑蘇。她沖動了,冒進了,好在報仇的事情沒有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