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多為三年一任期,若無意外,今年結束林刺史就該回京述職了,回不回姑蘇還難說呢。
大郎娘自覺說錯了話,一路走來,眼睛都不再敢亂看。走到一處亭謝邊,卻又有人來請大郎娘。來的丫鬟笑意吟吟,十分和善:“咱們夫人聽說了此事,心中十分憐惜您,想叫您過去說說體己話呢。”
大郎娘隻覺得這位夫人當真是慈悲心腸,甚至暗想會不會得些賞賜,那就是叫她在貴人面前扮可憐作醜也是行的。
阿灰卻直覺不對,往日她混迹街坊,再可憐稀奇的事情都見過,可誰會管自家以外的事情。路上有人被打死了,乘着轎子而過的大人夫人也隻會說一句晦氣,繞道而行。刺史夫人怎麼會為了一個被打死的混子而特地來請人呢。
“這位姐姐,我與母親正要去向刺史大人回話。勞姐姐白跑一趟,請姐姐向夫人轉達一句,我們母女二人十分感激夫人的好心。”阿灰見人就露三分笑,此時更是做足了感激姿态。
丫鬟的目光驚異地在她臉上流轉了一會兒,心裡覺得她面善:“刺史大人也是知道的,還請這位夫人随我來吧。”
話說的直白,就不好推辭了。大郎娘摸不着頭腦地與阿灰分開,又忐忑又激動地跟着丫鬟走了。
天老爺,官夫人要見她诶,那樣的人家,手指縫裡流出點東西來可憐她,都夠她好生過日子了。顧老五死得妙,直把好事砸她腦門上了。
阿灰望着她們的背影,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小吏喚她:“顧家小娘子,咱們快些走吧。”
阿灰笑着應下,一路上卻暗中打探刺史的為人性子。據小吏所說,刺史為人和善,辦案公允,是個好官。
大郎娘被引去州衙後院,小吏卻是帶着阿灰往前堂去的。阿灰思索着其中差别,卻始終沒有頭緒。
顧老五一個混子的死亡,果真能引起刺史及夫人的重視嗎?
他們路過公堂,此刻正由司法參軍坐于高位。一聲令下,誣告主家的小厮被當衆施杖刑。
阿灰眉心一跳,跟着小吏穿過廊道,停在一塊“守正不阿”的牌匾下。小吏輕叩門扉,裡邊道了一句“進”。
阿灰腳步沉重地走進去,小吏站在門口沒動,甚至貼心地将門關好了。
阿灰跪下磕頭:“民女顧家大娘,見過刺史大人。”
上首的人沒說話,直到疾筆寫完一份書信似的東西,才好似看到了來人。擱下筆,走到始終跪着的阿灰面前,俯視她的頭頂:“顧大娘,你可知本官為何見你?”
作為州府内的最高長官,卻願意親自處理一個混混的案子,又接見這位混混的女兒。民間能因此傳頌他一心辦案,不慕權貴。
阿灰額頭抵地,心思百轉,就将民間慣來吹頌官員的那一套表演了一遍。
刺史苦笑一聲,讓她站起來。阿灰恭恭敬敬地聽他擺布,直到他讓擡頭,她才照做。慣來見人低眉三分,今兒才有幸見識到官老爺的模樣。
林刺史生的一副闊面臉,眉峰天生上挑,尖鼻窄唇,一副嚴厲相。接觸到阿灰帶有試探性的目光,這位官老爺卻無不悅。
分明進門前後還給她吃了一頓下馬威……
阿灰心中不由得一沉,心中那股隐約而模糊的不妙預感似乎要成真。
果不其然,就見這位刺史大人面帶審視地拿出從沈家要來的冊子:“昨日沈少夫人便把嫁妝冊子送來了,有一副金項圈倒是對上了。隻是卻少了一份記錄進出的賬本,沈家推說嫁妝不曾動用過,如今卻少了東西。”
“沈家難道還要冤枉我娘偷東西不成?”阿灰斂下眸:“大人,民女狀告的是沈家大郎惡意殺人。”
話裡意思,就是該問罪沈大郎殺人。
林刺史微微搖頭:“顧大娘,若非本官憐惜你一片孝心,今日便不會在開堂前叫你來此了。”
他踱步到書案後,翻找出一份陳舊的文書:“你可知,你生母嫁給你父親時,那顧老五尚且是賤籍?直到生下你後,顧老五才從良。你這可憐孩兒,卻自始至終都是那賤籍身份。”
家生子,就是老子是奴才,孩兒生下來也是奴才。縱使阿灰生母贖身後嫁人,可她嫁的是個奴才,孩兒依然是奴才。
怪不得沈家隻派了一個婆子去誘了大郎娘,原來後招在這兒等着阿灰呢。
阿灰頭一次聽說這事,心下一涼。沈家前些年厚待顧老五,放了他的籍,叫街坊好生誇贊沈家知恩圖報,厚待忠仆之子。誰承想放籍也隻放一人,任由顧老五的孩兒繼續作奴婢秧子。
林刺史惋惜地說:“如今沈家一要告你父母偷盜财物,二要告你奴咬主,你可知其中份量?”
刺史的一雙眼睛都放在阿灰身上,打量她的表情,見她眼眶發紅,心下滿意。
“奴告主,應先受杖刑二十。”見阿灰不作聲,林刺史語氣轉硬:“顧大娘啊顧大娘,可憐你一份孝心。可這闆子打下去,你小小年紀可還能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