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他娘?”張大娘錯愕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昨兒怎麼沒來,可是遇上事了?”
“是啊。”大郎娘連忙掏出二十枚銅闆遞給張大娘:“阿姐對不住,昨日忙昏了頭,忘記找人來說一聲。”
“不用這麼些,本就說好照顧他一天的。”張大娘開了門,迎大郎娘進去:“那孩子乖得很,夜裡也不鬧人。”
大郎娘讪讪地進了門,屋内的張老爹瞅見她一愣,抱着孩子還沒撒手:“你要來接孩子走?”
“你這說的什麼話?”張大娘把木盆放回架子上:“大郎娘昨日被事兒耽擱了,今天這不是就來了。”
張老爹臉色不好看:“我還當是個狠心的娘,撇了孩子跑了呢。”
大郎娘連忙軟聲說對不住,張大娘從張老爹懷裡接過孩子,抱着睡醒不久的大郎掂了掂,笑臉哄他。
大郎娘看大郎身上的小衣和尿戒子都換過,接過孩子一摸,雖不是新的卻是好料子:“昨兒我留下的可是都弄髒了,糟蹋阿姐家裡的好衣裳了。”
“何止。”張老爹從鼻子裡噴了口氣:“還費了我兩碗羊奶。”
大郎娘這下說什麼都要把銅闆塞給張大娘:“勞您與姐夫費心了。”
“使不得這麼些,那羊是鄰居家養的嫁妝,我也隻是厚着臉皮去讨了兩碗。”張大娘把人送到門口:“大郎的衣物我都洗好了,這一身也不必還了,左右我家也沒孩子可以穿。”
大郎娘推辭:“這麼好的料子,哪怕您的孩子都大了,來日也要給孫輩用呀。”
“我家哪來的孫輩。”張大娘把大郎的衣服還給大郎娘,看着兩人出了院子,才回去屋裡。
坊門口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懷裡的孩子卻咬着手指哼哼唧唧地哭鬧起來。大郎娘抱着孩子哄了又哄,見實在哄不好,又想到張大娘說的養羊的人家,慢吞吞帶着孩子往回走。
倒是好找,羊就被栓在院子裡,大郎娘高聲喚了幾句就有人來為她推籬笆門。
大郎娘掂了掂孩子:“嬸子,我這孩子鬧的厲害,我與你幾個銅子,可好厚着臉皮讨碗羊奶喝?”
開門的大娘爽快地應了,大郎娘抱着孩子坐在竹椅上一勺勺喂奶,垂着頭不知想到什麼,打聽起了張家的情況。
“你是要他家幫着看孩子吧。”大嬸彎腰給菜地裡澆水:“兩口子都是本分人,對孩子也好,你放心給就是了。”
大郎娘追問:“他們幫着照顧别人家孩子,怎麼不帶帶孫兒呢?”
嬸子看她面生,想她不知張家的事,也沒防備:“那兩口子命苦,隻得了一個閨女。前些年閨女也去了,那邊的夫家不許老兩口去看孩子,生怕他們巴着唯一的外孫不放。”
大郎娘心髒怦怦跳:“那……那他們也沒養個孩子在膝下?來日誰能給他們送終喲。”
“哪有那樣的好事。”嬸子低頭拔雜草,聲音挺大:“他家好歹有一間屋子,也不是沒侄子想來讨好他們,隻是誰看不出心裡的小九九。這不是從小養大的孩子啊,心裡總歸是惦記親生爹娘的……”
大郎娘抱着孩子腳步虛浮的回到張家,她用額頭抵了抵孩子的臉蛋,看他睡得那樣熟,心裡的不舍就像藤蔓一點點蔓延。她隻是将臉挪開,孩子就嗚嗚咽咽的鬧起來,大郎娘酸澀的心腸又硬起來。
她來日還不知在哪漂泊,這麼小的孩子,跟着她風餐露宿就是作孽。沒了她這親娘拖累,這孩子才能過得好。
眼淚落到孩子的臉上,滾燙的。很快淚水變得冰涼,滑進孩子的衣襟,他不舒服的鬧騰起來。
大郎娘将臉在肘彎裡蹭了蹭,仰臉露出一個笑,用腿踢開籬笆門進了院子。
“阿姐,阿姐可在家?”張大娘聞聲出來,看見母子二人疑惑不已:“可是有東西落下了。”
卻不想被大郎娘推進屋子裡還沒站穩,懷裡就落了一個襁褓。還不待張大娘說話,就見面前的婦人跪了下來:“好姐姐,不瞞你說,我剛死了丈夫,夫家已經沒人了,我帶着這孩子無處可去。您好心,就收下這孩子作兒子罷。日後我離了此處,便不再會回來了,這孩兒日後不會與親娘見面,隻認你們夫婦作爹娘。”
張老爹震驚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
城門口,大郎娘抹着淚,排在出城的隊伍裡。前頭也不知道在檢查什麼,她不曾在意。身上的包袱輕了許多,她将大郎的衣服并十兩銀子交給張家夫婦,任他們如何又驚又怕的推脫也不聽。
張家人喜的是突然有個朝思暮想的孩子到了膝下,來日養大,沒有親爹娘攀扯,也好有個孩子盡孝于床前。怕的是收下照顧孩兒的銀子,來日若孩他娘要将孩子帶走,又該如何。
大郎娘說着要去找女兒,對張家夫妻再三立誓,往後她再不與孩子相見,隻要張家夫婦待他如親生孩兒。割下青絲,便是義絕。
張大娘淌着淚摟住大郎娘:“隻可憐你,年紀輕輕要受這些磨難。好歹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為他取個名字再走吧。”
大郎娘抹去眼淚,将銀子硬塞進張大娘懷裡:“就叫他平安吧,我這娘給不了他什麼,隻有這點銀子能解我一些愧疚。我不曾養育他,不敢盼他什麼。隻是生他一場,就希望他平安順遂長大。”說罷,出了張家門,身後的孩兒哭得撕心裂肺,大郎娘不敢再回頭。
往後,無人再喚她大郎娘。她不再是顧老五的妻,隻是一個要尋回女兒的陳果兒。
心裡念着阿歲的名字,陳果兒抹去眼淚,堅定的看向城門外,随着人流一步步向前。
阿歲,平安。
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