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鳳站于簾後,聽着潥溁縣主泣聲訴苦:“我如何求,她那般冷心冷肺,我何嘗沒有求過她!”
劉氏怎肯放棄:“你求求她,你再求求她!”
“她殺了我的兩個孩兒!”潥溁縣主推開劉氏,回握住老太太的手,滿目憎恨:“母親,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比惡鬼還可怕!”
她擡手示意内侍掀開門簾,踏步而入,潥溁縣主背對着她,倏然跪在老太太身前:“母親!”
站于博古架旁的劉氏側過臉,望見了她,驚愕地瞪大眼,被眼疾手快的公公捂住嘴拖到一旁。
那廂潥溁縣主結實地向老太太磕了三個頭:“從前,您慈愛寬和,待我更甚親生母親。如今我卻隻能眼睜睜見林家血脈斷絕,是我對不住林家!好在二娘……”
“縣主!”老太太驚慌恐懼的眼睛死死注視着關天鳳冷峻的面孔,急忙打斷了潥溁縣主,唯恐她再将蕙柔的事情交代出來。
關天鳳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淡淡落在潥溁縣主的後背上。可老太太卻仍覺害怕,莫名感受到從骨子裡四散出的寒意。她的手開始發顫,心髒七上八下地開始回顧今日有沒有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不能說下去了,不能讓皇後有所察覺,二娘好不容易離開林家。
“你們可是親母女啊。”老太太握緊了潥溁縣主的手,在她難看的面色中,含淚不甘地垂下頭去:“親母女沒有隔夜仇,說開便好。”
潥溁縣主懇切道:“她殺我孩兒之日,我們便再無母女情分,我日日夜夜隻想——”
“縣主!”老太太推開她,撲通跪到地上:“皇後娘娘恕罪。”
潥溁縣主被推得一個踉跄,站定後,卻久久沒回頭。
皇後理所當然地坐于上座,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潥溁縣主低着頭沉默不已,關天鳳沒理她,視線落到角落裡的女孩身上。
她招手:“你過來。”
一整天都在裝鹌鹑的阿灰被點名,左右看看,身邊果然沒有其他人。試探性地站起身,沒有人攔她。于是她慢吞吞走到距離關天鳳三步外的位置,悄悄擡頭看主座上的女人。
那位讓所有人如臨大敵的皇後娘娘溫聲問她:“你覺得你的哥哥們死的冤不冤?”
阿灰語塞片刻,這樣的話要怎麼回答。身後的人似乎躁動起來,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音在攪擾着她的思緒。
阿灰闆着臉,故作淡然回答:“不冤。”
潥溁縣主豁然擡起頭,像是憤怒,又像是不可置信。目光落到那個瘦削的背影上,突然又想起那并不是自己的女兒。短暫的失神間,又緩緩低下頭去。
皇後起了點興趣,始終端正嚴謹的坐姿松懈下來,挺直的腰闆微微靠前,臉上卻不見被贊同的愉悅:“哦?那可是你血濃于水的哥哥,你這麼說可是為了活命向我谄媚?”
阿灰搖頭:“他們是我血濃于水的哥哥,可他們同樣也是您血濃于水的外孫子。若論親疏,是他們不敬外祖母,妄議長輩。論綱常,是他們藐視天威,挑釁國母。您不計較,是您寬容。可再寬容,您也不能包庇這對藐視國法的兄弟。于情于理,他們都是罪有應得。”
這次擡頭,潥溁縣主的眸中帶上了厭惡,甚至在阿灰身後極輕地啐了一聲。
“巧舌如簧。”皇後對她的說法并不褒揚,臉色卻沒來時那麼冷了。
“這麼說,本宮殺了你的父兄,你反倒十分贊同了?”
“不敢。”阿灰跪下,對着南邊磕了三個頭:“父親遭難,身為女兒隻恨不得以身相代。父兄年紀輕輕便亡故,我怎敢說不上心。若是說不怨您,那也是不可能的。您是我的親外婆,卻殺了我的另外三個至親,我不敢怨您,也不代表不會怨您。”
“怨我?”皇後站起來,不辨喜怒地走到阿灰身前,低垂着眼俯視她:“你一屆罪人,便是怨我,又待如何?”
阿灰大膽地擡起頭,直視皇後的眼睛。内侍呵斥她無禮,她隻當沒聽見耳裡。
“若我能活到複仇的那一天,一定親手為我的血親報仇。”
皇後驚于她的大膽之言,分明方才她才是一副畏懼生死的模樣。潥溁縣主眸光微閃,老太太一副沒反應過來的表情。
阿灰仰着頭,後背已經被汗濕:“可我也知,我能在此處與您說這些,便說明您并非是外人口中說的不近人情。父兄既然犯法,處置他們的也自然是國法。若不論這層骨肉血親,您不處置他們,我才會覺得您徇私。”
“于情,您是我的嫡親外祖母。于理,您是當朝皇後。我不敢,也不能以下犯上做出傷害您的事。”
阿灰的聲音不高,卻能叫皇後聽清楚:“父兄在有些事情上迂腐,可我生來是女人,我天生懂得您想做的,您要做的,是多麼了不起。兩位兄長對您的冒犯,不如說是他們在恐懼您。可隻要我有機會,我一定做的比你更好,我要在你最得意的事情上打敗你!”
内侍們已經一身冷汗地跪倒,皇後審視的目光落在阿灰身上許久,在阿灰仰着的脖子酸到快斷掉時,她撫掌大笑:“好!好一個生來就是女人!好一個林家蕙柔!”
“好!本宮讓你活下去,就看你有何能耐。”
阿灰向她叩首:“那您便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