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的繡花鞋若隐若現沉于水間,女屍雙腳朝上,整具屍體倒反過來投于井中。
尖利的叫聲引來房内尚在穿衣梳頭的宮女們,很快有人走出來,伏到井邊張望,随即又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聲。
是誰死了?所有人面面相觑,周嬷嬷攏着外衫匆匆來到院子裡,冷如冰霜的視線掃過衆人,走到井前看了一眼。
“都圍着作什麼?誰敢耽誤了今天的活計,我定揪去苦役房叫她吃吃苦頭。”周嬷嬷訓誡宮女們,她們紛紛畏懼地低下頭,然今日沒有崔珠應聲。
周嬷嬷看了一圈院子裡的人,皺眉:“都出來了?可見着少了誰?”
宮女們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崔珠姐姐和江桃不在。”
周嬷嬷臉色一沉:“崔珠的懶皮子又發癢了,金朵兒,你去把她叫出來。”
被點名的宮女連忙跑去屋子裡,周嬷嬷呵斥身邊的宮女:“沒點眼力見的,趕緊去打水洗衣裳,不看看什麼時辰了!”
被訓的宮女連忙拿起水桶,走到井邊又頓住腳步:“嬷嬷……井裡堵着個人,水桶放不下去。”
浣院中唯一的一口井,負擔着院中宮女們漿洗工作與日常洗漱用水。然井口狹小,平日裡都要有一個宮女提前負責一桶一桶将水舀入水缸裡備用,然今兒的水缸正好空了。
周嬷嬷走到井邊,周圍的宮女們心慌地不敢去看,她卻能面不改色地看上許久。女屍的身體幾乎是卡在了井中,翠綠色的褲子被水泡的變深了顔色,隻有腳上套着的那雙繡花鞋豔麗非常。
而那雙鞋,周嬷嬷也很眼熟,正是她使銀子從宮外繡娘那裡買來的生辰賀禮。宮女金珠兒一臉慌張地扯着一個人從房裡出來:“嬷嬷,嬷嬷不好了,在房裡的是江桃!”
真相頓時明了,死的人是崔珠。
觀徽悄悄走到井邊,向下望了一眼。院中卻已經因為江桃的出現亂了起來,面上所有人都在拭淚哭崔珠的死,可帕子下誰真正流淚,隻有自己知曉。
周嬷嬷的臉色很難看,所有人打一開始就認定了跳井的人是江桃。因着隻有她,整日裡沉默寡言,與誰都說不上話,不被人喜歡。而崔珠素來喜歡耀武揚威,要真說她會跳井,院裡沒有一個人相信。
事情幾乎變得棘手起來,因着崔珠是良家宮女,到了年紀該放還歸家的。若隻是死了個罪奴,周嬷嬷才能将事情壓下來。譬如江桃,她的額間施過黥刑,若她死了,便不會驚動大理寺。
周嬷嬷吩咐:“金珠兒,你去禀告張宮正崔珠跳井一事。”又呵斥宮女們還不趕緊去别的宮裡挑水,難不成也懶皮子上身了?
觀徽跟在年長的宮女身後,提着院中僅有的三隻水桶一趟趟來回。這可是個苦差事,她們要提着沉重的木桶穿過永巷,若灑了水,還要被周嬷嬷叱罵。可偏偏觀徽像個傻子似的,主動湊上去撿了别人不想幹的活。
這是她第一次擡着頭在宮裡邊走着,看什麼都好奇。與她一起來的宮女瞧她這副沒見識的樣子:“咱們這兒能瞧着什麼好的,若你去過北邊兒,才知道什麼叫皇宮的宮殿。”
觀徽立馬露出一副憨笑:“我從前可沒機會見識這些,還是姐姐見識廣。诶,姐姐身上的荷包可是自己繡的?手兒可真巧。”
“自然,不過也是因着我比你早進宮幾年。”宮女得意地哼笑一聲:“這荷包呐,可不是我繡的,而是有人送的。”
觀徽猜到了,因着昨天洗了一日的衣裳,她看過得寵與不得寵的宮女穿的衣裳紋樣,繡工各自有出入,但花樣卻或多或少有着相似,多以花草祥雲紋為主。
而宮女腰間佩戴的香囊,花樣卻是兩隻相互依偎的鴨子。當然,鴨子不是重點,而是那兩隻鴨子雖繡得工整,卻極為死闆,手藝甚至不如低等宮女身上穿的宮裝。但布料又不算差,不至于拿不出手。
觀徽瞧着宮女是個愛美的,一整個院裡就她将頭發梳得最闆正,發間悄悄簪着庭院裡的落花。分明所有人穿着一樣的宮裝,宮女身上的衣裳腰身袖口卻收得剛剛好,明顯是自己動針改過的。挑水時觀徽見到她袖口悄悄繡的蘭花,繡工遠比那香囊要好。
能被這樣愛美又手巧的宮女貼身帶着,若不是好看新鮮的,就是重要的人送她的了。
觀徽憨笑,她們方才去了竈房借水,這會出來後觀徽排在另一名宮女身後步入永巷,尚誇贊着身後宮女的香囊:“這鴨子繡得真好,難怪姐姐喜歡。”
“噗。”提着水走在最前頭的宮女回頭望了一眼:“你這憨兒,那哪是鴨子,分明是鴛鴦!有人可是日日盼着出宮見情郎的喲!”
“胡說!”宮女紅了臉,腳步踉跄幾下,灑出了一點水。
觀徽沒成想自己的沒見識鬧了個笑話,她隻顧着分辨好壞,卻沒認出鴨子不是鴨子。她讪笑着問:“方才姐姐說北邊的宮殿好,難道姐姐見識過嗎?”
宮女臉還燥着,聽觀徽說起旁的,連忙答:“那是自然,哎,我本是分配去了那兒做活的,伺候的都是娘娘公主嘞。”
“小憨兒,你可别聽她吹牛。”前頭的宮女吃吃地笑起來:“她從前在娘娘宮裡頭種花,可她笨手笨腳的,養啥啥死。還折了人家娘娘的牡丹,這才被趕來咱們這裡。”
“呸。”身後的宮女不服:“那我好歹也出去過。”
觀徽想着昨日進宮時見到的排頭,感慨:“這皇宮可真大啊,昨日可叫我好驚訝。”
“你這沒見識的。”宮女轉過頭來,擠眉弄眼對着永巷東邊努嘴:“你可知曉,這與咱們僅僅隔了一條永巷……住的是誰?”
觀徽聽她語氣裡顯擺的意思,立馬捧着:“我沒什麼見識,還請姐姐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