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向京城去,寒氣襲人,車内的老人各自抱着手爐,身上裹着厚實的狐裘。饒是如此,幾日趕路下來,二人的臉色也如紙般蒼白。
車内熏着濃郁的檀香,混雜着老人多日不曾擦洗而生出的腐朽味。丫鬟屏着氣為成國公換上貂袴,随後不懼寒氣,毅然出了車廂,坐到馬夫邊上。
呼嘯而過的寒風凍得她直打哆嗦,丫鬟卻緩緩吐出氣,憋紅的臉上顯出放松之色。
車廂内,成國公捧着半溫不涼的茶水啜了一口,眉皺着:“霏兒越發不會做事兒了,明知我愛喝壽山黃牙,偏偏準備的卻是龍井。”
成國夫人攏着狐裘,好脾性道:“是我收拾時疏忽了,路上不方便,到京城再采買吧。”
成國公冷哼一聲,幾日的行程下來,他如何不知曉帶了什麼茶。不過是借題發揮,抒發對這老妻的不滿。
十日前,長子突然來信到洛陽,言說二老所出的幼女頌意受了皇後的罰。兩人還來不及去信問清楚,在洛陽作官的薛家女婿就被一道旨意撸了官。
這廂他求到成國公夫婦跟前,二人隻好連夜收拾行囊,打算回京去作和事佬。
“都是你養的好女兒!”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罵:“自家親弟弟出事不搭把手不說,還将咱們夫婦困在洛陽,不許老夫去向陛下陳情,叫咱們眼睜睜看着岱兒去了那等地方流放。”
因着這事兒,連他二人親手養大的外孫女成婚,他也不許老妻往京城去送嫁。往日他總覺得朱家女婿去得早,長女不曾給朱家留後,愧疚使然,便十分疼愛外孫女。
眼下,他恨恨地咒說:“瞧你們關家的女兒,怎樣的鐵石心腸!連她親妹夫都要害,當真覺得她這皇後坐得後顧無憂了?老夫倒要看看,沒娘家做她後盾,她能得意到幾時!”
“天鳳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成國夫人聽他這般說自己女兒,也生了些惱。
成國公睨她一眼,冷嗤道:“你頭生的兩個女兒,都叫你那眼高于頂的嫡母教壞了!一味的胳膊肘向外拐,我看來日去了地下,我們王家的列祖列宗還認不認她們!”
成國夫人聽他老調重彈,胸口憋悶,半晌隻憋出一句:“天鳳與來儀姊妹倆自有關家祖宗庇佑!”她性子軟,說不出更難聽的話,譬如當年關天鳳坐上後位時,丈夫是如何恨她不肯改姓王。
成國夫人憋着氣,心想:我母親去時,天鳳與來儀才不到十歲。關家的生意你接了,昌屹幾個孩兒也如你的願改了姓,你如何就那般看不慣兩個女兒?
開口時,卻說:“你莫要氣了,一家人還有什麼矛盾是說不開的?天鳳一向孝順于我,我多說說好話,過了氣頭,她妹婿的事兒也就好解決了。”
成國公卻是打定了主意:“她是個冷心冷肺的,不願意管娘家的事兒。有她在,咱們王家落不着好。太子卻是個孝順、仁厚的好孩子,他孝敬我,我便知咱們王家的指望隻有在他身上。”
夫妻二人各自有打算,成國公冷臉不搭理成國夫人。到了驿站休憩時,成國夫人遠遠望見鄭家的馬車,見下來的夫人不曾見過,随口嘟囔一句,卻叫成國公聽見了。
他吩咐:“你去與他們家女眷說說話。”
成國夫人有些不願意:“咱們兩家也沒什麼往來,貿然過去連人都不認識,豈不尴尬。”
成國公指着她罵‘小家子氣’:“鄭家忠心太子,咱們是太子的外祖父母。如今見了面,自該好生交際一番。”有了交情,往後自己的兩個兒子起複,也多一份助益。
這倒也有道理,隻是成國夫人見對方不主動來拜見自己,心裡多有些不愉快。但拗不過丈夫,她挂着笑臉過去,自報家門,問道:“不知你是鄭家的哪位女眷?”
那位夫人眼瞧着年輕得很,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肚子高高隆起。她身上披着一件竹青色鬥篷,瞧着布料工藝,不比成國夫人身上的差。卻是個腼腆性子,見了成國夫人,竟羞赧地說不出話,臉上一片緊張之色。
成國夫人想着鄭家的人際關系,猜測恐怕是鄭家那位太子左衛率的夫人毛氏,詢問一番,對方垂眼點了點頭,成國夫人更覺得親切了。
“多大月份了?這麼冷的天,不在家好好養着,跑這麼遠作甚?”成國夫人看得心驚膽戰,眼瞅着對方是要出京,作為長輩,不免操心,摸着她的手叮囑:“可是夫妻間吵架了?家和才萬事興,孩兒,不可任性呀。”
毛氏支支吾吾地說出來散散心便回去,成國夫人便笑笑,不再難為小年輕,隻是與她話說些家常。
……
斜陽照水,池面倒映着殘陽,粼粼波動。觀徽與鄭婉月一人抱着一隻香瓜,悠悠走在回往東宮的路上。寒風掠過池面,吹得人汗毛直豎。
鄭婉月哆嗦了一下,抖着牙齒說:“五公主真是大方,溫湯監攏共沒種出幾隻瓜,她一下便給咱們倆一人一個。”
觀徽掂了掂懷裡的香瓜,看它外觀與正常種植的瓜相差不大,隻是不知反季種出來的瓜到底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