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鄭婉月留宿在合桂殿,與母親同塌而眠。毛奶娘月份大了,以防萬一,趙良娣特意喚來醫女守在偏殿。
皓月當空,馬車停在成國公府門前。老人家身子虛,在驿站多吃了幾盞茶,路上便覺得肚子不舒坦,幾次停車休整,以至于趕在宵禁前的最後一刻才進入城内。丫鬟急忙跳下車去,跑至正門用力叩響。
成國夫人将慘白着臉的成國公扶下車,門房姗姗來遲,見到來人還吓了一跳。成國公被幾人攙着走進府内,仍在訓斥:“像什麼樣子!老大媳婦怎麼管的家!”
匆匆來迎接公婆的文氏緩下步子,恭敬行了禮,将二老迎進正廳。成國夫人溫聲問:“老大呢?”
文氏垂眼道:“夫君吃了幾盞酒,正醉着。”
成國公又從鼻子裡哼氣,叱責兒媳:“你怎麼伺候的屹兒?”
文氏低着頭聽訓,成國夫人拽他一把:“少說幾句。”随後命人去為兒子熬煮醒酒湯,也在此時,廳外傳來一陣呼爹喚娘的嚎泣聲。成國公當下便站了起來,江安候夫人摟着兩個孩子跌跌撞撞撲了進來,夜色裡看不清模樣:“阿爹……阿娘……要為女兒做主呀!”
直到踏入正廳,燭火一下照亮她腫脹的面孔。成國夫人被她的臉驚了一跳,連忙迎上去将人摟住。王頌意扯着一塊素白的帕子遮遮掩掩,卻絲毫遮不住臉上還沒好全的傷痕,成國夫人氣恨道:“這是怎麼了?老天爺啊,怎狠下心将你打成這樣?”
“阿娘,要為頌兒做主呀!”她哭着,身邊的兩個孩子也抱住成國夫人一塊哭。成國公背着手,陰沉地看着她:“到底怎麼回事?你信裡也不講清楚。”
老來得女,二老對這小女兒便十分溺愛。待嫁之年,成國夫人求着皇後為這幼妹尋了侯爵之家,入門便是能做主的宗婦,彼時他們家還不曾得封國公爵位。當下重嫁妝之風愈盛,成國公便做主将關家三分之一的家财都充做了這個女兒的嫁妝。如此,他們仍心疼小女兒入門後要吃婆婆的苦。
眼看從小油皮都不曾蹭破一點的小女兒這般凄慘,成國夫人來時還勸着丈夫:“許是頌兒做錯了事,天鳳是知曉分寸的”,這下眼淚不止:“天爺啊,親生姊妹,再大的怨也不該這般欺負你。”
王頌意哭道:“我做錯了什麼?我隻是心疼外甥女,爹,娘,你們可知沁驕被逼到了何等地步?她懸梁自盡了啊!是我将她救了下來,我心疼她,才想着不要叫她嫁去魏家。我舍下面子來求,皇後卻覺得我壞事,當着滿院子下人的面掌嘴于我……嗚嗚……”
成國夫人心痛如絞,一個是她最疼愛的女兒,一個是她親手帶大的外孫女。說句難聽話,從小養到大的情分,事事都得她親自教養,這外孫女與她的感情,甚至比皇後與她還要深。
成國公恨極:“我怎生出了這樣的畜生——”他扭頭,看向成國夫人:“明日咱們去東宮求太子,咱不稀罕什麼皇後!”
成國夫人哭着,沒反駁。
翌日,天邊攏着鏽色烏雲,因着成國公的吩咐,門房不曾去向後宮遞拜帖。輾轉一圈,成國公夫婦想拜見太子的帖子從宗正寺輾轉去東宮官屬。得到批複時,已是五日後了。
連下了幾天雨,連屋子裡都泛着濕氣。成國公的膝蓋受不住,上馬車時要兩個小厮合力才能将他擡上去。
一路都用湯婆子敷着膝蓋,到了宮門前,成國公便不想再下馬車受寒氣。耳語幾句,丫鬟掀了布簾出去,将話傳給馬夫,于是盤查到他們時,馬夫低眉順眼向禁衛軍求情:“咱們是成國公府的,老國公身子不适,便不下來受盤查了。”
禁衛軍卻不吃馬夫這一套,他們日日守在皇城邊,别說一個空架子成國公,就是宰相尚書、皇親國戚,難道就見得少了嗎?
當下冷硬道:“無論何人,入宮不得乘車。成國公不要為難咱們了,咱們都是奉命行事,必要搜查過無恙才可放您入内。”
他的聲音大,丫鬟又回車内重複一遍,然再出來時,她無奈地向禁衛軍轉述:“國公爺說他是太子的外祖父,絕不會害了太子,還請您通融一下。”
這可真是讓禁衛軍開了眼了,他尋思皇帝的叔伯兄弟進宮,也不見這麼多毛病啊。禁衛軍直屬皇帝,并不懼所謂成國公,當下冷聲:“若成國公執意妨礙公務,咱們可就不留情面了。”
丫鬟連忙又入車内勸說,這下總算将成國公請了出來。他由車夫攙着下了車,面紅耳赤:“我乃太子外祖,你豈敢冒犯于我!”
朱校尉遠遠見了,走來抱拳道:“原來是成國公,我這小兵不懂事,您見諒。”
左右成國公已經下了車,他不介意賣個好,用眼色示意小兵趕緊搜身。他訓斥幾句後,得了成國公的好臉。又親自将人帶去了東宮,刻意與守門的東宮戍衛交談幾句,也算将這番功勞表到太子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