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徽裹着厚實的冬衣,抱着一月來辛勤習的字,向三公主居住的祯台殿而去。
侍女立在門前搓手,望見她,笑道:“阿徽來了。”
這幾月間,許是能正常吃上飯的原因,觀徽長高了些。向着侍女行一禮,她連忙推着觀徽進去:“這段時日,你便是比五公主來得都勤。外頭冷,快些進去烤烤火。”
觀徽将自己的手爐塞給她:“姐姐先用着,我走時想必内裡的炭正好涼了,姐姐再去換自個兒的手爐。”
她竟估算出了侍女換班的時間,這般貼心,侍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觸手冰涼,連忙又推她一把:“快些進去吧。”
内殿燒着地龍,三公主懼冷,書房内又點着兩盆碳。觀徽來時叫外頭的妖風吹得鼻頭發酸,這會兒乍然被暖風一熏,鼻涕就落了下來。
李詢章擡起頭,沒忍住笑了,連忙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快擦擦。”
觀徽不好髒了她的帕子,連忙用微僵的手從袖子裡扯出自個兒的,在臉上狠狠抹了幾把,主動去淨了手,才将自己的字帖給三公主看。
後者點頭:“雖醜陋,但進步不少。”
觀徽終于紅了臉,十分不好意思。李詢章輕笑一聲:“你倒真是個有上進心的,說你一句,臉紅塞雲霞。”
觀徽便厚着臉說:“那公主便多給我些字來描可好。”
李詢章笑道:“若你肯練,日日來與我讨,我都是歡喜的。”
她的字工整,卻不如大家筆墨。哪怕女孩們被要求習小楷,私底下卻是各自有喜好偏向。李詢章愛狂草,但見有人學自己的楷書,也難說不歡喜。
“公主不嫌我煩便好。”觀徽笑着說。
李詢章拾起桌上的狼毫,輕聲道:“管理典籍、撰寫文書,都重小楷。阿徽雖年幼,我卻觀你十分早慧,對來日可有何規劃?”
觀徽的聲音鄭重起來:“我于姑蘇長大,見女眷們蠶桑紡布,與男子一般養家糊口。”可當家作主,卻少之又少。
“阿徽自幼逢家變,心知不可軟弱,合該撐起門庭。女四書教我柔順,可我知柔弱不可掌家。”她觀三公主面色,見她露贊同之色,便放心說:“入京後,但見宮中女官,心向往之。”
“女官啊,”三公主呢喃:“理的雖是宮廷内事,卻也不見得低男官幾等。”
“上有随母後處政之流,下有管宮中雜事,不知阿徽所向哪邊?”
“水才往低處流,”觀徽俏聲打趣後躬身作揖:“徽不才,想往上走一走。”
李詢章撫掌而笑:“我喜你的性子,柔而不順,剛而不硬。”
“隻是你也該知曉你的出身,你能借這份與我相近的骨血站在此處,也會因另一半罪臣之血永不得見光。”李詢章的聲音銳利下來:“凡事,好壞參半。若不得賞識提攜,你便是才高八鬥,也隻能流于末端。”
觀徽不猶豫,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觀徽能習得公主的字,心中便将您作老師看。觀徽不才,願聽老師教導。”
“何必行如此大禮。”李詢章柔聲将觀徽扶起來:“舍你幾副字帖罷了,如何擔得上老師之說,這太重了。”
觀徽便可憐巴巴地仰頭看着她:“公主可是嫌棄阿徽?”
李詢章被她逗笑了:“你這潑皮,我如何敢嫌棄你,隻怕你哭暈在我殿中,素威與小五來找我讨說法,我可不得甯日了。”
觀徽順杆爬:“那公主可得收下我這潑皮的學生,否則當真要賴在您殿裡不走了。”
李詢章笑着戳她額頭:“我可隻收讀書識禮之人,你再聰慧,不通文墨也于蠢蛋無異。”
觀徽頓時意會到她的意思,這是要給自己推薦老師?胡女官雖有才,但同時教着幾個人,李瑰與素威都是頑劣的性子,她們不肯好好學,胡女官也絕不會為自己提快教學進度。
觀徽忙扒住這次機會:“公主說的是,我讀書雖快,卻缺了老師教導,實在是頭疼。”
李詢章意有所指道:“你是個圓滑的,那日在縣主府上摸瓜順藤,那般快找到症結所在。如今怎糊塗了?東宮之内,唯有太子妃出身姚氏大族,博古通今。”
一個小小的婢女,罪眷出身,能作郡主伴讀已是天恩,如何敢在宮内光明正大地拜師讀書?
可若是借孝順太子妃之說,時而請她教導,外人便說不得她是心比天高了。
觀徽豁然開朗,由衷拜謝三公主。李詢章受了她的禮,握住她的手腕将其扶起:“隻盼你來日記我的恩便是。”
觀徽惶恐道:“公主能提點觀徽,有如撥雲見霧,是再造之恩,觀徽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