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黑的,承宣殿便忙活了起來。宮人們侍候着郡主洗漱用膳,庭中數盞燈籠好似黑夜中的鬼火,宮人的面龐隐于暗色中。
曉風殘月之際,觀徽與李素威二人依依與鄭婉月惜别。鄭婉月既高興能回家陪伴母親,卻也不舍得兩個夥伴:“再過些時日該過年了,真可惜咱們不能一塊守歲……我恐怕要開春後才能回來了,素威,阿徽,莫要把我忘了。”
李素威抓着她的手不舍得放:“正月時,想必胡女官會給咱們放假,到時我與阿徽出宮去找你玩。”
“好。”鄭婉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紅着眼睛側過頭去看觀徽:“阿徽,我不在,你也莫要日日點燈熬油地讀書,累壞身子就不值了。”
觀徽握緊她的手:“好。”
鄭婉月破涕為笑,推着二人走下石階:“快去華文館吧,晚了胡女官該罰你們抄書了。”
目送二人遠去,鄭婉月才回到殿中。天逐漸亮了,她背着一個輕巧的包袱去到合桂殿,向趙良娣辭行。
“這是特意送去安華寺,請大師賜過福的。”曲照将托盤遞來,裡頭擺着一副刻了安康二字的小項圈。趙良娣溫和的目光投到下首的鄭婉月身上:“前兩日安華寺才将這副項圈送回來,我出不得宮,就勞二娘替我送給你母親肚中的孩兒,代為表賀喜。”
鄭婉月笑吟吟地與趙良娣磕頭:“多謝良娣。”
天光大亮,她在曲照的陪同下向宮門口走去。踏出宣威門時,曲照便止了步。
鄭家的馬車早早候在了皇城外,來迎人的老仆見了鄭婉月,十分歡喜:“二娘又長高了些。”
“黃嬷嬷!”鄭婉月撲過去:“怎麼是您來了?”
黃嬷嬷憐惜地将鄭婉月鬓角碎發别到耳後:“鄭公與大娘子想您得很,今日天還未亮就催着我來接您回去了。”
鄭婉月被她抱上馬車,兩人一同坐在車廂裡,十分親近地說話:“阿娘身子如何,心情如何,妹妹可有鬧她?”
“大夫日日到府中請脈,少夫人身子好着呢。隻是月份大了,日日在府裡養着,難免悶得慌,隻盼着您回去呢。”老仆笑說。
毛氏雖隻是從四品官的娘子,但因哺育郡主有功,皇後賜了她郡夫人的封号。而鄭婉月的祖父已緻仕,此前官拜正四品。凡二品以下官員妻室不得稱夫人,是以連家中祖母也隻能稱一句大娘子。
隻是毛氏為了表孝順,隻允家中仆從稱她為少夫人。
老仆笑着點了點鄭婉月的額頭:“你這癡兒,怎就說少夫人肚子裡是個妹妹了?”
鄭婉月用帕子掩了嘴偷偷笑,她曾做夢,夢到阿娘生出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娘。隻是不知為何,夢中的妹妹哭得好凄慘,她卻被阻在白霧外近不得身。
是以哪怕毛氏不叫鄭婉月回去,她卻耐不住性子,非要回家去伴着。
馬車很快停在鄭府門前,鄭婉月被攙着下了車,見門房駕着一輛奢華的馬車正往後門去。她回頭看老仆:“今日家中有客嗎?”
黃嬷嬷也不識得那輛馬車是誰家的,笑了笑:“倒不曾見大娘子收了誰家拜帖,咱們進去瞧瞧。”
進了府内,鄭婉月理所應當要先去拜見祖母。而今日的客人,也正坐在廳堂裡與鄭大娘子說笑。鄭婉月腳步輕盈:“婉月拜見祖母。”
“月娘回來了!”鄭大娘子笑容掩不住,連忙招手喚鄭婉月上前,笑吟吟地介紹客座上的一對母女:“這是成國夫人與江安候夫人,月娘快快見禮。”
成國夫人驚喜地打量着鄭婉月,見她行禮标準,忍不住點頭道:“這便是咱們阿婋的伴讀吧,好生乖巧。”
鄭婉月不識得她們,卻不是不會來事的人,笑容滿面地與二人見了禮,很快手上多了一隻通透瑩潤的玉镯子。
成國夫人打量她的眉眼,又去看鄭大娘子,笑道:“月娘長得倒不像她娘親,反倒這嘴巴、耳朵與鄭大娘子十分相像呢。”
鄭婉月忍不住擡頭,略有些驚訝地問她:“您見過我阿娘嗎?”不怪她如此問,平日裡,外人總愛說她面貌與毛氏有六七分像。
成國夫人便笑道:“可不,兩月前我從洛陽回京城時,恰巧在驿站遇到了隴淮郡夫人。”
“竟這般巧?”鄭婉月心裡覺得她眼神不好,懷疑認錯了人。轉頭看向自己的祖母時,面上微微帶有疑惑。自己的母親懷着八個月的身子,如何會獨自出京。
“是啊。”偏生成國夫人說得信誓旦旦:“我與隴淮郡夫人都自報了家門,初時我還當認錯了呢。”
鄭大夫人捏着帕子的手都緊了,笑容好似有些勉強:“好似是有這回事,我那媳婦懷着身子非要吃莊子裡的新鮮果蔬,我說叫人送來吧,她偏不肯,非要吃帶有露水的。你們說,這雙身子的人啊,奇怪不奇怪。”
“我這女兒也是。”成國夫人笑吟吟:“從前生那一對龍鳳胎時,這府裡的飯菜啊一口不吃,偏愛吃街上一家早食鋪子賣的羊肉羹泡餅絲。”
眼見着幾人把話題扯遠了,江安候夫人忙插嘴道:“咱們今日來也是想見見郡夫人,正好将給新生兒的賀禮提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