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當雪地裡的秘密被撕開結痂,活下來的人,早已成了惡魔的皮囊。
“我正看着你。”
當這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程雪愣怔了一下。
三月的風迎面吹來,帶着刺骨的寒意,吸入鼻腔時如刀割般疼痛,仿佛要穿透柔軟的肺腑。
感覺到那寒氣入體,她攏了攏自己的衣服,打了個噴嚏。
她讨厭三月,準确地說,是讨厭所有寒冷的天氣。
每當那寒風吹過身體的時候,總是隐隐約約喚醒了她腦海深處模糊的記憶片段,總能讓她想起,那座白雪皚皚的山,以及被困在冰雪世界之中的自己……
這些零碎回憶如同藤蔓,緊緊纏繞并包裹着她的心,每一次心跳都讓它們再度浮現。
“……我在看着你。”
當這個聲音第二次在耳畔響起時,程雪的思緒便拉了回來。
是誰在說話?
她眨了眨眼,站在人群之中四處回望,卻沒有看到那個說話的人。
此刻,她站在校門口,被前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們簇擁着,家長們殷切的目光聚焦于校門口,而人群中,一個黑衣男子低頭穿梭,急于擺脫程雪的視線。
“是他嗎……”
她皺眉凝視,那男人的背影在人海中漸行漸遠,周遭身影交錯,終是失去了他的蹤迹。
她無法判斷那個背對着自己離去的男人是否是方才說話的人,因為那一瞬間,她感覺聽到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就仿佛在耳畔輕聲低語一般。
更讓她不安的是,這聲音似乎能喚醒她内心最深處的恐懼,以及某些連同記憶一起被藏在内心深處的潛意識。
她讨厭這樣的感覺。
猶如雪山崩塌前夕,她預感災難将至,卻束手無策,隻能靜待其來。
“妹子,你也是來接孩子放學嗎?”
身旁一個阿姨熱情地打招呼,這讓程雪重新聚了聚自己分散的注意力。
程雪心事重重地收回視線,看向了說話的人——那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身上的襖子已經舊了,領口沾染着褐色的污濁痕迹,發絲在腦後盤起,幾縷白絲垂落在臉頰旁,看起來應該是某個孩子的奶奶。
“……嗯,是啊。”
“你家孩子上幾年級啊?看你還這麼年輕漂亮,孩子應該也不大吧?”
“我家孩子上……三年級,叫童鈴,是三年五班的。”
“三年五班?哦哦,那和我家子軒不是同一個班級的,可惜了,我家子軒是二年三班的,咱們孩子不是同一個年級。對了妹子,我好像沒在這裡見過你……你不常來接孩子放學吧?”
“……嗯,對,我是全職媽媽,接孩子放學一般都是我婆婆的事情,主要在家裡做些家務。”
子軒奶奶一挑眉,八卦地探聽消息道:“那你老公一定挺能賺錢的吧,我感覺你這樣也不錯,現在的小姑娘,能有幾個願意當全職媽媽的?我家那兒媳婦,剛出月子就喊着要恢複身材,要重新上班,這不,把帶孩子的事全都丢給我了,也還好我家子軒從小就聰明,不用我太費心,倒是他那個媽媽,三天兩頭不着家的,說是在單位加班,哪有這麼多活要幹?”
“挺好的,女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
“少來啦,什麼職業女性,全都是唬人的罷了,女人要是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那做什麼都是白搭,不好好相夫教子的,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抛頭露面,這像什麼話?這要是在我們村裡,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
子軒奶奶絮絮叨叨說着他們家的事情,程雪聽着她沙啞的聲音,卻并沒有把這些話裝進心裡。
她看着校門口那一個個出來的孩子,他們背着碩大的書包,稚嫩的臉龐宛如清晨剝殼的雞蛋,透着水潤的光澤,嬌嫩無比。
他們才七八歲的年紀,一張張花骨朵一樣的臉,還沒有吃過這世間的苦,似乎覺得萬物都是棒棒糖一樣的甜,“長大成人”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充滿期待的褒義詞。
在這些孩子之中,程雪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
是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紅色的外套,身上背着彩虹小馬的書包,和其他三三兩兩走一起的孩子不一樣,這孩子形單影隻地走出校門,看起來有點兒孤單。
那是她在等的孩子。
“童鈴!”
程雪擡起手招呼了一下,但那孩子似乎沒有聽到似的,隻一味低着頭走路。
見狀,程雪忙擠開了身邊的家長們,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上去。
“童鈴,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出來?”
她來到孩子身邊,身邊的風也帶來了一陣寒意。
小女孩這才意識到有人在喚她,她緩緩擡起頭,她那小小的身體被籠罩在程雪的影子裡,她眨了眨眼睛,糯糯地說道:“我……”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了。”程雪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苛責。
“我今天值日,所以就晚了一會兒。”
“值日?值日生隻有你一個嗎?怎麼弄到這麼晚?”
“他們……他們都跑了,就隻有我留下來做。”小女孩越說越小聲,往後退了幾步,似乎在害怕什麼。
程雪見狀歎了口氣:“算了,走吧走吧,你爸今天沒空,臨時叫我來接你,我這匆匆忙忙的,剛拖完地,湯還在爐子上炖着呢,緊趕慢趕就過來了……算了算了,走,我車停在那邊。”
程雪拉着孩子往校門口的另一側走去。
小女孩沒有說話,隻是低着頭聽着那些埋怨的話,她的小手稍稍使了一點力氣,似乎在抗拒程雪的拉扯。
程雪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小女孩:“咋了?不走?再不走我的鍋子可都要燒幹了!”
“我……我想要爸爸。”
小女孩的目光露出幾分怯懦,但手上抗拒的力氣倒是一點沒有減弱。
程雪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呵,你爸整天都不見人,你就這麼稀得他?真不知道男人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小小年紀就這麼離不開男人,長大了怕也是一個賠錢貨。”
她提高了音量,周圍的家長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那一道道視線就像是銀針一樣紮在身上,小女孩在衆目睽睽之下更加畏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