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撕心裂肺的啼鳴劃破夜空。
嫘祖匆匆趕來,就見姬軒的寝宮大門緊閉,外圍着一圈人。
方才,姬軒在宴會上突然發動,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還是應真反應迅速,二話不說将人攔腰抱起,立刻就沖向寝宮。
常先反應過來,連忙讓前來送信的侍衛去給嫘祖通報。
力牧、風後和大鴻都是omega,無需避嫌,風後還跟着姬軒學過一些針灸,幾人便一起跟了過來,守在寝宮外,看能不能幫上些什麼。
嫘祖看見常先,直接就問:“情況如何?”
一聲劇烈的爆響傳來,衆人皆是一愣。
寝宮的木質窗戶,被從裡向外頂破,濃烈的火藥信息素瞬間擴散開來,還未等衆人做出反應,就見一團白色的冷霧噴湧而出,瞬間封住了破裂的窗沿。
所有人同時打了個冷戰。
陰恻恻的“冷空氣”悄無聲息地張開領域,環繞在整座寝宮的外側。
omega生産時,與其完全标記過的alpha會進入築巢期,一旦感受到有其他alpha的氣息靠近巢穴,便會開啟無差别攻擊。
嫘祖雖然擔心姬軒,但也知道,有應真在裡面,姬軒不會出什麼事。
比起這個,鹿邑城的戰事更讓人頭疼。
嫘祖咬咬牙,看向守在姬軒寝宮外的四人,下定決心道:“諸位都是大王信重的人,這裡就交給王夫,你們随我去堂前議事吧。”
常先有些驚訝,很快又收斂了神色,低頭應道:“是,聖女。”
力牧和風後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分辨,大鴻本就不怎麼擔心姬軒,于是四人便跟着嫘祖一起去往大殿。
寝宮内。
霜花堆積而成的巨大巢穴上,大鵬鳥急切地來回走動,不停将腳下的冰霜反複踩踏壓實,他身上的紅羽亮着赤色的光暈,像是滴血一般,整個身體燥熱滾燙。
為了讓大鵬鳥有足夠的空間舒展,應真仍保持着人形,守在姬軒的身側。
冷空氣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濃度,空氣中散發着一層銀藍色的微光。
大鵬鳥的腹部高高凸起,逐漸密集的宮縮疼痛讓他無比焦躁,胸膛急促地起伏,他開始拍打着翅膀,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赤紅色的羽尖一下下拍打着冰霜巢穴的邊緣,軀體因疼痛和用力而微微顫抖。
應真揪心地撫摸着大鵬鳥胸前的軟羽,那羽毛已經被濕漉漉的汗水打濕,滿是熾熱的潮氣,大鵬鳥浴火而生,此刻更是全身都像處在烈火之中。
omega生産的過程就是如此。
作為alpha,除了陪伴,應真什麼都做不了。
“阿染,别怕。”
應真盡力克制着,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穩妥可靠。
又是一聲痛苦的嘶鳴。
應真隻覺得自己的心被這鳴叫聲撕裂了一道口子。
赤紅色的眼瞳瞬間收縮,大鵬鳥頸部的羽毛豎直地炸開,全身劇烈地抖動着,尾羽用力拍打着巢底,濺起一陣細碎的冰淩。
接着,巨大的赤紅色身影震顫搖晃了兩下,像是被抽幹了力氣,渾身癱軟地倒下來。
兩顆沾着血污的蛋落入巢穴中。
接觸到巢底的一瞬間,蛋殼上立刻結滿了細密的冰霜。
應真沖上前,抱住大鵬鳥纖細的脖頸。
一滴帶着冰晶的淚水滴落,墜入大鵬鳥的頸間。
應真溫柔地用下巴去蹭大鵬鳥的鳥喙,眼中全是心疼。
“阿染,你辛苦了。”
姬軒從來沒有這麼脫力過。
就算是在戰場上,他也沒有累到變不回人形的時候,此刻卻隻能這樣癱倒在應真的懷裡,連氣都喘不勻。
姬軒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
再也不生了!
冷空氣的氣旋,像是無數隻微微發涼的小手,輕柔地按壓着大鵬鳥的全身,背脊,羽翼,翅膀,疼痛與燥熱,在安撫信息素的作用下逐漸消散。
姬軒隻覺得自己像是被重新生出來了一次。
要了命了。
方才隻顧着應付生産,姬軒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會兒總算是能緩口氣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還有應真那滴帶着冰晶的淚水。
姬軒苦笑了一下。
小時候,爸媽總是忙着科考隊的任務,經常一連幾個月不見蹤影,那時,他曾真心實意地恨過自己的父母,恨他們對自己的忽視,恨那些該死的責任。
而現在,他甚至不能親自孵化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們出生。
攢了些力氣,姬軒變回了人形,撐着應真的手坐直了身子。
冰霜凝成的巢穴中,那兩枚染血的蛋,姬軒把它們摟進懷中,鼻尖一酸,視線便開始朦胧起來。
他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這是他的孩子。
即使尚未出生,他仍能透過蛋殼感受到裡面的心跳和血流。
姬軒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着兩顆蛋有這樣強烈的感情。
他用手仔細抹掉那兩顆蛋上的血污,鄭重地将它們遞給應真,應真像是猜到了姬軒想說的話,沉着臉沒有去接。
應真:“你得休息。”
應真起身就要走,翻騰的冷空氣感知到了應真的情緒,瞬間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氣罩,将姬軒罩在最中心的位置。
應真:“我替你去,鹿邑城不會有事,姜連山也會毫發無傷,你安心在有熊孵化子嗣,等我回來。”
應真轉身就要出去。
姬軒輕喊一聲,氣若遊絲。
“應真。”
應真頓時停住了腳步,卻不願意轉身。
他怕自己一看到姬軒的目光,就會對他心軟。
姬軒歎了口氣:“這兩枚蛋孵化,要整整三十八天,不能挪動,不能離開,應真,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應真頓了一下,眼神陰沉。
九黎選擇在今夜攻城,是不是也算到了這一點。
無論姬軒走或不走,無論鹿邑城和子嗣哪一邊出了問題,都将會對姬軒造成巨大的打擊,再嚴重些,甚至能讓他從此一蹶不振,再無還手之力。
好一招攻心計。
應真冷聲道:“讓軒轅六部全都回援有熊,我去鹿邑城。”
姬軒搖了搖頭。
“豫東被我劃分給了原先神農氏的子民,如今他們遭遇戰火,我這個首領退守在有熊,始終不露面,你說他們會怎麼想?這樣一支軍隊,你指望他們如何與九黎作戰?”
應真有些煩躁:“不需要他們。”
“應真。”
姬軒的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嚴肅。
應真不得不敗下陣來,他回過頭,十分不理解地看向姬軒。
他實在想不通,為何姬軒一定要親自上戰場帶兵作戰,卻不願意留在有熊安心孵化他們的孩子。
他就這麼不相信自己嗎!
應真努力平複心情,盡量放緩語氣道:“阿染,你要相信我。”
姬軒卻很平靜,這個局面他早就想到了。
“應真,我很相信你。我信你能對付蚩離,與他平分秋色,可我的那些子民們呢?豫東的土地呢?雕部與神農的戰士們呢?”
應真很想反駁。就算是姬軒,也不能保證把他們全部保下來,别說他是人族,就算是神,也沒法在這種時候保全所有人。
姬軒擡眸看着應真,他知道應真想說什麼。
這些他又何嘗想不到?
作為一個完全冷靜的首領,他此刻其實應該帶上所有的戰力,一同奔赴豫東戰場,與蚩離決一死戰。
可就是因為他心軟,他自私,他不舍得剛生下來的這兩枚蛋,他才想讓應真留下來,留在有熊保護這兩枚蛋,直到他們孵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