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坐在桌旁給她遞了個落座的眼神。柳伊人并沒落座,隻怯怯地站在一旁垂首低眸,用手帕拭淚,一副謙卑怯懦的模樣:
“伊人沒想到,此生還能得見夫人,一時惶恐,望夫人不要見怪。”
沈婳伊聽她講話的姿态這般謙卑伏小,隻得幽幽歎了口氣,耐下性子安撫她道:“有話就說吧。”
柳伊人見她應允,淚水也順着開了的話匣子,一時間全都流淌了出來:
“夫人,伊人有幸生得有幾分像夫人,才在掌門身邊侍奉了幾年。掌門雖常與伊人待在一處,但心裡裝的一直都是夫人……”
“掌門就算同伊人在一處時,也并不愛聽我說話,也從不喊我的名字,不讓我正臉對着他。他總是喊着夫人的名字,給伊人的所有東西都是最好的,做什麼事情都很溫柔,擔心伊人委屈難受。
掌門夜裡多夢,偶爾醒來時瞧見我,說的也是讓夫人原諒他,讓夫人别離開他。”
“伊人雖不知掌門與夫人之間究竟有何嫌隙,但掌門……他确實是這世上的好夫君。夫人,伊人承蒙掌門垂憐才過了幾年的好日子,心裡也總覺得,夫人該知道掌門的心裡一直……”
“你來尋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沈婳伊似乎是聽不下去了,指甲都快在掌心裡鑽出血印來。她實在是将忍不住,起身背對着柳伊人的同時喘息聲也清晰起來。
赤紅霄知她情緒激動,正想上前說些什麼的時候。沈婳伊調理好了情緒,轉身對柳伊人冷漠放話道:
“你若隻是來替趙萬熠說好話的,今後就不必找我了。趙萬熠已經死了,别跟他的幽魂一樣在我耳邊放話。”
“夫人……”
柳伊人見她這般不悅,也知曉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如今她寄人籬下,自然不好再觸碰她的逆鱗。
柳伊人揩了揩眼角餘淚,正準備欠身告辭時,沈婳伊的聲音又在她耳畔響起:
“他不讓你說話,正臉都不許你對着他,見着你喊的永遠是别人的名字,你心裡都不苦嗎?還得替他說好話,你還愛着他不成?”
柳伊人被她這樣一說,才收好的眼淚又止不住了:“伊人不過是個賤籍女子,所幸遇見掌門願替伊人贖身,沒讓伊人再被轉來賣去。伊人怎會怨怪掌門呢?”
“你不怨怪他,那不怨我嗎?你可知他是怎麼死的嗎?”
“掌門辭世之前,隻說近日有麻煩纏身,讓伊人帶着銀兩先走了。後頭的事情我并不知曉……”柳伊人越說越可憐起來。
“是伊人自己福薄……伊人萬幸能與夫人有幾分相像,才有了幾年好日子,怎會怨怪夫人呢?夫人尊貴,伊人本就不及您萬分之一,不得掌門真心,也是應該的……”
“好了,别哭了。”
沈婳伊好似肩上扛了擔子,急于想把它卸下似的,湊上前好言安慰她道:“現如今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就休要提了。以後在同濟堂好好待着,不會有人再把你當替身或者轉來賣去了。”
“謝夫人。”
送走柳伊人後,沈婳伊直接跟洩了氣一樣癱軟下來。赤紅霄察言觀色的本事見長,趕忙就貼身上去攬住了她。
沈婳伊癱在赤紅霄懷裡,說話都帶了些有氣無力的疲憊勁兒:
“跟這種女人說話好生費勁。真是造孽,趙萬熠都死了,我還得聽他的女人跟鬼似的替他喋喋不休。”
赤紅霄附和道:“她還把趙萬熠給她的那點蠅頭小利當寶呢,明明在他跟前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不過以她的出身來說,她這樣好似也不奇怪。”
“我問她怨不怨的時候,她的回話還真是讓人似曾相識啊。”沈婳伊點了點赤紅霄的額頭,分明是想到了她曾經也說過類似的渾話。
“所以怎麼不算趙萬熠管教人有一套手段呢,都被他那樣刻薄地對待了,心裡頭還得謝他呢。”
赤紅霄被她這一說,也确實有恍如隔世之感:“今時怎同往日啊,他也就是已經死了,不然我能再殺他幾回。”
“想來他找柳伊人這樣的女人不是更好嗎,還能心甘情願跟着他,何必要費盡心思纏着我?淨做孽債……”
“因為夫人跟她們都不一樣啊。這世上的女子再多,但夫人隻有一個啊。”
沈婳伊仍憤懑不平之際,赤紅霄貪心又生,直接攔腰把她抱起,便往床榻邊走。
“是嗎,那你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反正以我的了解來說,就是……嗯嗯……這裡……那裡……不一樣。”
“色棍一個!”屋内突然傳來沈婳伊很是氣惱的叫喊,随即便再無了談話的聲音。
從沈婳伊房中退出去的柳伊人沒一會兒便踱步到了自己的屋子裡。她入屋之後先是把門窗都緊閉了,見四下并無旁人後,才撲在床上放肆啼哭了起來:
“父親!三郎……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這兒的日子實在是過不下了。過不下去了,掌門……”
她的哭聲悶在被褥間低低沉沉,且斷且續,過了許久才漸漸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