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剛接手登州府這塊的生意時，在會館裡最先見的也不是王幫主這樣外地來的大商賈，不過是些本地的小商客。”

沈婳伊的歎息聲中略有氣惱：

“他們在會館屋子裡當我的面抽煙管子，給我嗆得差點沒說上話。我想着大夥既是在一處做生意，面上是該和氣生财的。我笑臉也給他們賠了，結果你知怎的……”

沈婳伊說至此處，眉頭都蹙成了不規整的皺波水紋：

“我同他們好聲好氣地談了還沒多久，恰好賬目上出了對不上的數兒。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句：

‘跟你這個女娘就是談不清事，你家男人呢？趕緊讓他來，事情還能解決得快些。’給我氣的……”

“我當場臉就黑了，不但生着氣跟他們把賬掰扯清楚了，一氣之下，還差點沒把他們煙管子搶了。我一連放了一堆不客氣的話，才把他們給唬住。”

赤紅霄看沈婳伊的拳頭都下意識攥緊了，一副急于找東西錘來洩憤的模樣，也知曉她是真來了火氣。

“一堆小商販罷了，居然敢趾氣高揚地在我面前擺臉色。我好聲好氣給他們堆笑臉，他們還以為我好惹呢。一出了對不上的數就推說是我這兒出錯了，真是給他們臉了！”

一聲拳頭錘桌的清脆聲響亮地傳至耳邊。

“我跟你說，這幫子混蛋真沒一個值得你給他們好臉色的！女娘在外談事交際，若不拿出比男人更多的底氣來，他們隻會覺得你是個好拿捏的軟性子婦人，一個個是真能蹬鼻子上臉……”

沈婳伊氣惱之下，喋喋不休說了一堆抱怨話。赤紅霄并沒打斷她，也沒開口說些不痛不癢的勸慰話，而是靜靜由着她把火氣發完了。

沈婳伊把氣話說盡後，才意識到一直不吭聲的赤紅霄其實并未走神。她的一雙眼睛在燭光晃動間亮閃閃的，目光隻圍着她轉，嘴角挂着上揚的弧度。

沈婳伊從她的眼睛中讀出了新奇與贊許的意味，而那份贊許甚至與崇拜僅隔一線之差，很是暧昧不明。

“你怎麼了？”沈婳伊被她這眼神弄得恍惚起來，神情與話語微微一滞。

赤紅霄看出了她的遲疑，方才開口解釋道：

“我隻覺得很新奇，我真是第一次看夫人這般冷臉不客氣的模樣。反正夫人做什麼模樣都自有道理，夫人說的都是對的……”

沈婳伊噗嗤一笑：“你隻是覺得新奇嗎？”

“不止呢，我覺得夫人很厲害。”赤紅霄坦蕩蕩地說出了内心感慨。

“夫人雖然不通武藝，但不愧是商幫之女。心思缜密，做什麼事情都穩妥有分寸。我也不說什麼你若為男兒身就好了的鬼話，就是女兒身又如何呢？”

“我隻覺得夫人就算是女兒身，沈老幫主當年也應該把幫主之位給你的，這樣精絕幫說不定還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夫人又豈是待在後院繡花侍夫的池中之物……”

沈婳伊也一樣笑着坦然接受了她這番誇贊之詞：

“往常你誇我，我總覺得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但今日就算了，我覺得妻君今日說得甚是公允，我沈婳伊就受用這個。”

沈婳伊一高興得意起來，閨中女兒的姿态就掩不住，總會輕笑着，斜仰着頭微微示意，目光流轉間明媚生動。

赤紅霄今日把她這一冷一熱的模樣都瞧進了眼中，由着她眼前的這份暖熱想到了她方才的冷意：

“我以往總覺得夫人和好好雖為同胞的姐妹，但外表看來仍是差上許多。可方才見夫人那般冷面冷語的樣子，我還真看出了幾分好好的韻味。

我想我算是有些知道好好為何對所有人都冷着臉了，她心裡琢磨的估計和夫人一樣。”

沈婳伊停下了閨中女兒的得意樣：“那還是不一樣的。我沈婳伊是看碟下菜，但好好對所有人面上都是冷冷的。你見過她對誰熱乎過嗎？”

“也許是因為我們對她來說還不夠親近？”

赤紅霄鎖眉琢磨了半天，終是沒尋出答案，心裡幹脆選擇了放棄。她一把摟緊了她，稀罕得差點沒想把她揉進心口裡：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覺得夫人是最好的。這麼好的女娘，居然選擇跟在我身邊，真值得我對神佛燒一輩子香來答謝他們賜我這機緣的。”

沈婳伊展顔一笑：“你說到這個，妻君，我不知怎的忽然想到樂坊裡的師姐之前跟我說過的話了。”

她的神色倏忽間正經起來，好似有一堆感念欲說：

“我師姐說過，這世上的男人都一個樣，不管身邊配了怎樣的美人，他們都隻會覺得自己能配上美人，那是因為他們有吸引美人的本事，根本不會把美人的選擇和心意放在眼中。

因此女人的心意不管放哪個男人身上，過後其實都不會被他們珍惜的……”

“且先不論我師姐說的能有幾分公允，但我聽了之後隻覺得，一個人的心意若想被珍視，那當然得放在敬重你意願的人那裡。

如若他連你這個人都不敬重，又怎會重視你的心意。你選擇了他，于他來說那也是他自己的榮光，而他的榮光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