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霄本以為以趙萬熠的作風,弑主的雨荷隻會死得百般凄慘。因為自當年後花園刺殺事件之後,她就再沒在青刀門内見過雨荷。
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雨荷居然還活着。
“趙萬熠當年是想殺了她的,但是你也知道小姐的脾性吧。”碧紋知她驚訝,不待她問,便主動解釋了起來。
“雨荷畢竟是同小姐一塊長大的,小姐待她就如姐妹一般。哪怕她一時糊塗想殺她,小姐又怎麼舍得對她下死手。”
碧紋提及舊事,不免又陷入進過往的傷神事中,不自覺唉聲歎氣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小姐她過于良善了,差點都被害死了還想着原諒她。别說是你了,就是我如今每回想來心裡仍舊有氣,她怎麼舍得去殺小姐。
我知道她當年沒了男人和孩子後心裡不好過,但是她怨誰也好,怎麼舍得去怨小姐,怎麼舍得去殺她……”
赤紅霄見碧紋下意識揩起了眼角,隻怕她傷懷過度,趕忙上前勸慰她道:
“你也别過于傷神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婳伊如今知道她寄包裹的事嗎?”
“不知道,她寄信件與包裹的事情,我沒告訴小姐。”
碧紋在一陣翻找後,很快也找出了雨荷寄來的信件,對着它愁容滿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是真的怕了,我怕這其中又生什麼變故,怕她扭頭又怨怪起小姐來。能替小姐擋下的我都想替她擋下,我不想再讓小姐傷心了。”
碧紋感慨完後,就上前握住了赤紅霄的雙臂。她把她拉到了桌旁一同落座,分别是有話想與她詳談:
“紅霄姑娘,這些舊事想來你也該知道的,就是聽聽也無妨。你别覺得小姐當年這樣做是良善到沒有底線,是做作與懦弱,惹人發笑……”
“我感覺她當年就像是生了某種我不知曉的心病,這病怎麼也好不了。如果這樣做能讓她的心裡好過一點,我也無所謂她做什麼無底線的事,隻要她能好過些就行……”
“她這病是慢慢開始重的,自她嫁人後,趙萬驷去煙花地裡尋花問柳開始,我就感覺她的病開始重了。
這病也不完全是因為被那些優伶女子欺侮才這樣,也不是每個被帶回來的優伶女子都不知好賴的。她們有些……真挺可憐的……”
碧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低下頭不忍讓人瞧見她臉上悲喜:
“她們做着以色侍人的事,飽經摧殘下老病得也比普通女子快。
正經人家的姑娘好端端的,誰去做這種可憐營生……她們有些是真可憐,被趙萬驷領進後院時,對旁人也很客氣。”
“其中有一個,我也忘記她叫什麼名字了。趙萬驷膩煩她膩得快,她見怎麼用心都沒有後果,便來求小姐。
她同小姐哭訴,說她如何凄慘,求小姐能慈悲允她留下來,哪怕是做下人也行。她的年歲對于煙花女子來說已經不小了,再回去,隻怕年老色衰後,日子更不好過……”
“她對小姐挺客氣的,小姐也挺喜歡她。可替她贖身的銀兩實在是太多了。若要給她贖身,小姐隻能從自己的嫁妝裡扣。
小姐當年雖嫁進了青刀門,但除了那些基本過日子的錢,剩下所有的東西花的都是自己的嫁妝。”
“我知道她心裡倔,她不愛仰人鼻息去趙萬驷那兒求銀錢花,她能用的隻有自己的嫁妝。貿然花這麼大筆銀錢替她贖身,以後還得負責她作為下人的吃穿,換誰心裡不得忐忑一番……”
“趙萬驷若有銀錢,隻巴不得存下來換新人嘗鮮,哪兒會用在這兒。他膩了那女子後就把她送回去了。
她走的那天哭得凄慘,小姐見了連着好幾日都沒睡好覺。等她下好決心準備掏這銀錢,派人去打聽那女子的下落時,她已死在了煙花地,死得……”
碧紋實在不忍在此處詳說下去,隻能擺了擺手以示作罷,選擇繞開這話頭:
“小姐知道她的死因後難受了許久。我也勸過小姐,她的死不是小姐的錯,又不是我們把她賣進煙花地的,我們願意掏這銀子替她贖身已是不易。
各人皆有各自的天命,非他人能改。但小姐還是難過呀,她隻說要是能早幾天去贖她就好了,是她猶豫得久了……”
“再早幾天,就能活下來了。就算各人有各自的天命,但是小姐說,她在後花園裡都翻好了一處新地了,隻要她來了便能一起種花了。
要是她能活下來就好了,她也不是壞人,她隻是想好好活着。要是她本不打算贖她還另說,都已經有這打算了,卻差這一步……”
“小姐當時一定是入了心了,她覺得愧疚。”
碧紋說完這樁舊事後,淚水早經不住浸濕了手帕一角:“在那之後,趙萬驷不論帶誰進來,小姐都對她們很客氣,客氣到過分。
就算她們中有人見她軟弱欺侮她的,小姐也不生氣。她每次一想到那名女子的死狀,心裡就難過……”
“我知道小姐不想再被觸及這件傷心事,但趙萬驷哪裡又是個知好賴的。他對這些女子何曾存過悲憫之心。
他隻覺得他花了銀子就理應該有這享受,他還嫌她們賣得貴呢。反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公平事,他從沒覺得他欠她們的。”
“小姐正眼就沒瞧得起過他這樣的人,而趙萬驷又豈會容她在這事上管他?這幾年的閑氣累下來之後,小姐的身子就越來越不好了……”
碧紋沉重地歎下一口氣。可想來那幾年的沉重過往,本不是這點言語,便能輕易言盡、輕易消散的。
赤紅霄也不知說些什麼才能安慰她,隻能豎着耳朵聽她的哀愁,聽她們這幾年來不為人知,不為人所喜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