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霁月打理好自己送何濟出殡的那幾天時日裡,見不得光的藏春樓也就此被揭發了。與此有聯系的官員不好清算,但是莊興安和樓裡的姑娘卻是好處置的。
藏春樓在一陣動蕩後人去樓空,後院裡埋藏的屍骨也被人挖了出來。
前陣子才出了大理寺卿的案子,朝廷怕藏春樓的事鬧出來會導緻民心動蕩。一面緊着處理的同時,一面緊封着消息不讓外傳。
在藏樓春被查封後,沈婳伊曾路過那裡。隐蔽的藏樓春被公差把守無法進入,她隻能繞到後院的位置,在圍牆外的僻靜處靜靜地燒了一堆紙錢。
她也不知向人問來的燒紙錢的法子對不對,能不能正好祭奠亡靈。埋在後院裡的姑娘早就已經不在了,她們的魂魄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人間飄蕩,還是已經去地府轉世了。
又或者是,這世上本沒有冤魂作祟,所有的鬼怪神佛之談都隻是世人的憧憬而已。
世人感慨人間苦事太多,世間的不公不平事也太多,因此想出鬼神地府,盼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活人受了冤屈可到地府裡求得公道,鐵面無私的閻王會清算一切。
但死後真會有地府與閻羅嗎?沒有活人知道。而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隻是求自己心安罷了,也許都是無用功,都是無用功。
“夫人,别太難過了。這世間善惡輪回皆有報應,那個莊興安難逃一死,朝廷不會放過他的。”
赤紅霄見她難過,隻能在她身側安慰她。她說起此事時也覺得憤恨不平,忍不住扭頭啐了一口:
“至于後面那些個貪官,呸!他們早晚有報應!
就算他們之中有人藏得好,以此逃過了一劫,但他們這樣無法無天地縱容自己的惡念,遲早有一天也會因此惹火燒身,隻是時候沒到罷了。老天要留着他們到最合适的時候清算!”
她說下這些話一半是為了洩憤,一半也是為了安慰她。沈婳伊一陣動容,在燒完紙錢後動身離去時,仍望着那點餘燼感慨道:
“紅霄,你說這世間真有鬼神嗎?人死之後生前所承受的所有不平,真能得到償報嗎?”
“夫人,你要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太信鬼神了。”赤紅霄撓了撓頭。
“這世間若真有鬼神的話,那我可殺過太多人了。哪怕這其中有許多人不是我想殺的,隻是我之前受人所控,不得不去殺的。”
“但就算我是被迫的,他們也是死在我劍下了,我滿身都是殺戮罪孽……”赤紅霄幾乎是在苦笑。
“若真有地府陰司的報應,那我該最先下十八層地獄……”她說着自嘲話的同時,一面笑着看向她,似乎是在對她打趣。
“而夫人會飄到天上,閻王也會覺得夫人這樣的大善人應該到天上去當仙女的,不應該在人間……”
“你真是說胡話。”
淚痕未幹的沈婳伊對她笑了笑:“這世間有多少人能保證自己這輩子永遠清清白白,未做一件惡事。我沈婳伊也不對此保證,也永不求自己要當什麼至純至善的好女人。”
“不過我算是有些懂了,為什麼這世間的衆人哪怕對鬼神将信将疑,但仍要行祭奠一事,仍要敬重鬼神。”
“也許不全是因為出于對未知世事的敬畏,還是出于心裡的念想。那些已經離去的人,那些已經無法追回的親人。
哪怕已經不在了,世人也希望他們能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盼望着之後能在另一個世界裡與他們重逢。永不分開、永無孤苦、永無傷悲……”
沈婳伊在感慨之中早已泣不成聲。赤紅霄見她哭得難受,下意識就把她攬進了懷中。沈婳伊依偎在她懷裡,啜泣着把話題轉到了她身上:
“紅霄,我也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地府,人死後會不會在同一個世界相聚。但你不要走得過早,不要留我一個人在俗世挨幾十年的時光,活着比什麼都好……”
“夫人,你想開了?”
赤紅霄對着她呢喃出的呆話笑了起來:“你總算是想開了。既然想開了,你是不是也該猜到,你當年對我做下的那些事其實很讓我傷心。我也以為,我要在這世間獨自挨幾十年了……”
“對不起……對不起……”
沈婳伊泣不成聲,再不言語。赤紅霄護好夫人,隻覺眼下平凡美好的這一刻能抵世間萬千。
今年這小半年來過得都不甚平靜,總是大事小事不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好在她們都沒事,仍舊好端端地活着。
經曆了這番動蕩後,七夕節眨眼就到了。沈婳伊為了今年的七夕已經籌備了許久,節日一到,自然要大張旗鼓地沖散之前的傷悲。
赤紅霄知道她這兒的陣仗大,因此很早就對沈婳伊透了氣兒,問她能不能允她把镖局内有意願過七夕的女弟子帶來。
沈婳伊答應得爽快,提前和赤紅霄确認了人數後,梅香坊在七夕當晚便選擇了關門大吉。
一應節日裡該有的瓜果和燈籠都已備下,整個樂坊内燈火通明,像暗夜中有一群繁星掉落了下來,墜在絢麗的錦繡軟枕中抖了幾抖。
那星光便晃晃悠悠地閃爍了起來,明亮裡含着醉夢般的朦胧。
桌案上的瓜果和各色繡線湊在一處琳琅滿目。盛裝打扮的姑娘們,頭上的珠翠金钗在燈火輝映中交織成了一片碎金,各處閃動,各處明媚。
七夕當夜又稱蘭夜,盡管各地過節的習俗各有千秋,但其中最常見的自然是七夕當晚的對月穿針,比巧鬥巧。
沈婳伊很快便把自己桌前的一應繡針用各色絲線穿完了。
她穿針的頭籌拿得容易,輕巧地暢快起來,直說今夜她向織女乞了最多的巧來,之後的刺繡能耐定隻增不減。
她表現得太得意,一旁的姑娘沒服氣,在賽巧的桌案上一直催着她拿東西出來。
賽巧的姑娘們拿出的往往是自己最得意的手工品,把這些東西擺在一處,再請判巧的人來判決高下。
沈婳伊隻推說自己近日事多,拿不出什麼得意的繡品,但見那些姑娘們叫嚷着賽巧要人人有份,誰也不能缺。沈婳伊沒了法子,隻得拿了件自己縫制的衣裳出來。
她這件衣裳縫得雖然針腳細密,但上頭卻并沒有什麼繡圖,瞧來平平無奇,很快便落了最下等。她聽見其他姑娘說她敷衍的話語,笑吟吟地解釋道:
“還不是你們硬要我拿東西出來?我平日事多,若得了空閑,自然得做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這衣裳是我最近剛給我妻君做的,怎麼不細緻了?
你們看看這袖口我縫了多少針,再看看這料子……這尺寸,量了身子做的,換了誰穿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