猙獰到張牙舞爪跳到她心裡去了，也跳到那婢女的眼睛裡了。

那婢女可能怎麼也想不到，她的身上會有這般多觸目驚心的傷疤吧。她明明早都不在意這些疤痕了，可為何她喊一嗓子，她反倒還有種像是被揭了醜一般的窘況。

她到底在窘況什麼，難不成還是在意嗎……赤紅霄發覺她自己都無法解釋自己心裡的這份糾葛。

她隻是惴惴不安，直到出了浴室後，她的這份不安便像是結了霜、凍了冰，從輕飄飄的水霧變成了足夠有分量的冰雹，一顆一顆全砸進了心裡。

左不過才第二天，赤紅霄路過甲闆，剛想把拎在手中的污水桶處理一下時，她便聽到甲闆的另一側傳來了談話聲。

她扭頭一看，卻是宋小姐身邊的幾個婢女在背對着她閑聊。

也不知她們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們雖人躲在角落處，彼此的神情也像是在交流私密事，但談話的聲音卻一點不小。哪怕迎着海風，都沒把她們的談話聲拍散。

“我昨天可都看見了，你是不知道，她好吓人啊……從背面看就跟個怪物似的，身上全是疤……”

“這幫打打殺殺的武人身上竟這樣誇張的嗎？”

“我看未必，我昨天特地問過陳守衛，他說了他身上有幾道疤痕。和那個怪女人相比，他都沒那麼誇張呢……”

“她是不是之前犯了什麼事啊，怎會弄得這麼吓人？”

“我看八成是她頂着那張臉不知道什麼叫安分，安分守己的女人平白無故，怎會有這麼多難看的疤？”

“估計是以前觸怒了誰，所以才惹來的。沒準是狐媚子出身，勾了人後被人家大老婆發現了……”

“你可快打住吧！你可就隻瞧她那張臉哩。昨兒個我去瞧的時候，她身上不僅有一堆醜疤，身形還魁梧得跟個男人似的，渾身都是筋肉。我昨天差點還以為是浴室混進了男人呢……”

“你是不知她的身子長得有多醜，就算沒有那些疤，看着也又黑又壯的，隻是平日裡衣服遮住了你看不出來罷了。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要把醜身子遮起來……”

“我的天呐……這可真是吓人。好好的一個女人長成這樣，哪個男人看了她還有興緻，隻怕多看她一眼都想吐呢……一點女人樣兒都沒有……”

“真是招笑了，她平常就沒半點女人樣子好嗎。走路生風不說，吃飯也不文雅，一頓居然還吃那麼多……簡直就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難怪她跟陳守衛談笑風生時，和他處得就宛若弟兄似的。

我看她可是心機深沉着呢，她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裝成這不拘小節的兄弟樣子，就憑她那行為舉止……還有那醜八怪一樣的身子……陳守衛哪兒會多瞧她一眼……”

談話的聲音還在繼續。赤紅霄卻覺得自己的胸腔裡翻牆倒海。一定神，她居然在甲闆上對着海吐了。

污水桶的酸臭、乘船時的暈眩，在此刻全都複蘇了起來，愈加讓人難以忍受。

赤紅霄吐完之後，整個人卻是丢了魂兒一樣地走了。她心裡隻希望，是那污水的酸臭、乘船的不适才讓她吐的，并非它物。

赤紅霄回到艙室中無心做别事，隻是想先獨自消解心裡翻湧的情緒。略微回過神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完全是可以動手的。

她為什麼要忍着她們。

就算宋家人是得罪不起的主顧，但隻是教訓一下下頭不懂規矩的婢女，想來宋家人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就算是沈婳伊知道了，可能她也不會讓她忍耐的。

一切雖是這麼個理兒，但就算她想出手，那也是事後了。而她聽到這話的第一個反應根本就不是憤怒地想打人，隻是難過，徹骨的難過。

她們刻薄的話雖未傷她的皮肉，但卻足夠精準地戳中了她的心。

赤紅霄越想就越情難自控，忍不住失聲啜泣起來。她的情感催着她在哭，但好在她的腦子還可運轉，能夠以思考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為什麼會因為被她們說幾句身體醜陋而難過呢？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其實還在意身體的美醜、還介意自己的疤痕嗎？

細細想來，其實她早就沒那麼介意了。如若她真的介意，在沈婳伊之前問她是否要祛疤時，她就應該緊着答應了。

那又是為什麼難過，因什麼介意？

赤紅霄始終沒能思考出這個答案，隻能選擇了作罷。她捂住雙眼想止淚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道：

“我與她們無冤無仇，每日還給她們燒水提水，她們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呀……”

是了，為何是這般結果呢？原來讓她難過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原本如何，而是她們莫名其妙、突如其來就想傷害她的惡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