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婳伊的意識開始恢複時，她是在馬車上被颠簸醒的。

眼下入了冬月，河道已經都結冰了，要想回京城，隻有陸路可走。

同在馬車内的赤紅霄見她醒了，忙問她道：“夫人醒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我們這是在哪兒……”

“我們當下才出大沽呢，接下來往京城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娘親連夜緊急告知我，讓我帶你離開。”赤紅霄簡短說了一番那晚事情的經過。

說完之後，她平靜且溫柔地安撫她：

“婳伊，你娘親同我囑咐過，讓你不用擔心她的安危。她畢竟是林氏女，平日也不管事，再如何也不會有性命之虞的。隻是你，她不放心的隻有你……”

“她說她此回能護你一次，今後就無法保證了。所以她隻能來求我，求我好好保護你。我答應了她，我一定會護好你的。如若我做不到，我也無甚必要和你過這樣的夫妻日子了。”

她越說越認真，說着說着便把她緊緊摟在了懷中。

她伸手觸碰她臉頰的溫柔與輕盈裡飽含愛意。這份愛意純粹且深沉，并沒有因她生得嬌小柔弱就轉為愛護珍寶般的憐愛。

美麗的珍寶一向隻會激發人的貪欲與占有，要伸手奪來。而赤紅霄伸手觸碰她時，沈婳伊卻從她的眼中讀出：

她願尋光而去，追光至死，無限接近光便是無限接近幸福，而她就是光。

赤紅霄，一介武女，她竟有殉道的決然，熱烈而滾燙。

她能有這樣深的愛意，與之相比，她給她的真太少了。沈婳伊幾乎是出于一種愧疚，下意識地别開了視線，轉開了話題。

她挨在她懷中哭泣了起來，茫然地問了一句：“紅霄，我們之後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不論如何，我都會護好你的。婳伊，你不要害怕……”

“你會永遠陪着我嗎？”

“我會。就算有波折再把你我分開，我也會追你而去，直到……”

“不用說，我明白。”

她覺得那個“死”字說來過重，透着不詳，忙止住了她的口。

“紅霄，其實自打绯雲上次無意識跟我透露，好好有絕佳的習武筋骨開始，我便隐隐想起來了。一旦想起，就再也不能放下了……”

沈婳伊挨在她懷中嚎啕大哭：“我明白娘親她不想讓我計較這件事。其實我也不想計較這件事，我正是因為不想計較，不想在意，所以當年才選擇把它忘了。”

“我也開始騙自己，我是因為想尋爹爹才逃出門去淋壞了身子。我生來就沒有習武的筋骨，我生來就适合做深閨中最乖巧的女兒，纏着小腳，伴着琴棋書畫，我這一生就适合在深閨裡……”

“可是紅霄，我也想行萬裡路啊。我不想連路都走不遠，永遠隻能做人群裡拖後腿的那個。我也想跑在前面，我也想仗劍江湖。

我更想出門外在，不用再因為自己嬌小柔弱而擔驚受怕，不用怕總有人會借勢欺侮我。”

“其實我不需要那麼美麗的容貌。美貌雖好，可我隻要有一點就很開心，很知足了。比起要遭那麼多罪去追尋極緻的美麗，我從始至終想要的，隻有安心而已……”

“隻有安全才能換來安心，我這一輩子，都在尋這份安心……手上不論抓着什麼都讓我不安心……握在手裡的感情讓我不安心，連出門我都不安心……

就算你同我說，你會護我一輩子……可我還是……我想要自己安穩，不用仰仗别人就能安穩。”

“可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做到了……”

沈婳伊拼命想止住自己奔湧而出的情緒與淚水：“我好難過，更難過于我發現我無法去恨娘親……哪怕我有某一瞬也想恨她，可隻要一見面看見她，我……我……我還是恨不起來……”

“要怎麼辦……我好像隻有忘了她對我做的不好的事，才能繼續去愛她……可是我忘不了，我越明白事理，就越難說服自己忘掉……可是……娘親她愛我……

紅霄，她愛我卻傷害我……而我愛她卻還是傷心……我傷心我平常那樣喜歡娘親，為什麼那晚 被推出去的還是我……為什麼纏上腳的還是我……”

“婳伊，别哭了……”

赤紅霄見她哭得絲毫沒有減緩的迹象，隻能努力尋話來安慰她：

“你娘親在把你交托我之前同我說了，她說自己軟弱，說自己無能，所以她隻能求别人來照顧你。她盡力了，婳伊……”

“她雖然是你的娘親，但一樣隻是個普通人……也許在她心裡，身為母親的那部分永遠對你是愧疚的，但她生而為人的那部分是希望你原諒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