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旁的下官見四下無人,湊到他身旁低聲問候着;“嶽父無需同他一個将死之人計較。”
“哼,成王敗寇,本官生平最看不慣這種輸了之後便臉面盡抛、胡言亂語之人。”
“想來是跌下高位心裡受不住,便開始瘋癫了。”
張春茂理了理官袍,就跟想彈去方才在牢獄裡積攢的污穢之氣一般;
“還不如當初的林文山呢。同樣是跌下高位,他當年在牢裡時,可比那韋元濟安分多了,還會同人說些頭可斷血可流,他林氏的風骨不能抛丢的話……”
在他身旁的女婿附和着笑道;“這世上能有幾個林文山啊,還不是因為他們林氏當年選錯了人……”
張春茂在官場裡混久了,攢下了隻要心有感慨,便愛用鼻腔哼氣的一點怪癖;
“哼,這世上還沒幾個林青瀚呢。你年輕,自然沒見識過當年官場上的這位新起之秀。他是林文山的獨子,當年的麒麟才子、玉面郎君……”
提及當年風起雲湧的往事,再如何壯闊,如今也都成了被夾在書冊内的紙上舊事。寥寥幾筆,連其間人物的面目都潦草模糊了。
張春茂在回憶中搜羅了一陣,也沒回憶出昔年舊人的面貌來。唯一若有可記着的,想來也隻剩下靖王。
畢竟東宮生得還頗有幾分當初靖王的模樣,可暫窺一二。但這話不能多說多傳,誰也不能提及。
韋元濟的事已經落幕了,成了書冊間潦草的記錄之一。許多事多想無益,倒不如留好眼睛,窺探風雲。
“龍斌,官場上的事雜得很,如魚得水前,會看可比會說重要得多。”
“是,小婿今後還全指望嶽父提攜呢。”
不遠處早已走來了旁的同僚,張春茂看着女婿那副恭順谄媚的模樣,隻得停下了口中訓導,擡步走回了那闆正的官座之上。
——
登州地處沿海,沈婳伊的船運生意在開春後、江河都陸續解凍時便正式運營了。
她四下打點一番後,抱着順帶檢驗客船的目的,此回出行是同赤紅霄一起乘船去的。一行人在海面上飄蕩了大半月,等到了登州時,早已入人間三月了。
三月一到,清明便是緊跟在後頭的事。赤紅霄在海面上飄蕩久了,瞧多了單調的海景後,便開始愈發憧憬入春後的草木芳菲來。
等她們到了登州的入口時,赤紅霄剛想去好好感受一番腳踩實地的踏實感。就見渡口處居然圍了不少官兵,在細查來往的貨船行人。
在海上來往幾次後,赤紅霄也見多了渡口官兵排查船隻的陣仗,但從未有哪次如今日這般,不僅官兵的人數多了,排查也比以往更仔細了幾分。
沈婳伊見赤紅霄赤紅霄一臉狐疑,開口解釋着;
“今時不同往日,我年前收到消息,說大梁與蕭國之間的局勢又緊張了。登州府離蕭國最近,蕭國近日不安分,這裡搜查的陣仗自然要比别處嚴不少。”
赤紅霄随之感慨道;“年年都說要打仗,但除了四年多前那場突然中止的大戰外,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戰。
我之前聽平陽王爺說了,這蕭國最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要搞疲兵之策,每回都隻是在衛所附近晃悠一圈,引得大梁的戰船來追後,他們卻又緊着跑了。”
“在海境上弄這點你引我追的小計倆,明面上又時不時對大梁擺好臉服個軟。雲裡霧裡的,真是一會兒局勢平穩了,一會兒又緊張起來,拉拉扯扯的。民間百姓都傳出俗話來了……”
沈婳伊笑問道;“是什麼個俗話?”
“老百姓說大梁和蕭國的關系像對愛恨糾葛的男女,蕭國是女子,時不時就要來勾你一陣,惱你一陣,你若真生了她氣,她反而還賣上乖了。
賣了乖哄好你後,她扭頭又要作起小妖,橫豎不讓你消停。你說是不是這關系?”
沈婳伊被她這俗話逗笑到合不攏嘴;“按你這說法,大梁倒像是個目中無人的男子咯?平日裡要蕭國稱臣上供,裡外都順着他才滿意,但心裡又不記挂人家,總不把人放眼裡。
弄得蕭國那女子惱了,想着你若是瞧不見我,那我便弄點小動靜來作妖氣氣你,你若真氣我就服軟,等你氣順了我繼續勾你注意……”
“真可惜這回碧紋沒來,不然你方才說的這關系,真能讓她寫進話本子裡。”
“她現在都改寫男人故事去了,哪兒會回頭寫男女?”
“她寫的那所謂兩個男人的故事我都瞧過了,隻是面上算兩個男人罷了,裡子裡走的還不是男女那套……”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順着話頭閑聊,沈婳伊談了一會兒後,借勢感慨道:
“口頭上說再多大梁與蕭國如同男女的事情也不過是笑談,要論起真,兩國之間拔劍弩張的态勢可是很嚴肅的。
真要有一日打起了大仗,受苦受災的還不是底下的生民……生民若受苦遭罪,這所謂男女的笑談建在百姓的血淚之上,豈不顯得滑稽……”
兩人在旁說着話的同時,渡口的官兵早已把她們這艘客船給排查好了。
一行人提好行李正欲租馬車趕路時,久居登州的張成雙倒是同上回一般,提前就在渡口候她們了。
赤紅霄從老遠處就瞧見了他那花裡胡哨的婦人裝束,他捏着尖細的嗓音叫喊着;
“三妹!三妹夫!這一年到頭,二嫂總算是又瞧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