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鬧出來了,旁人不都得說是少夫人禦下無方。别的大戶人家都管得住下人,怎麼惟獨少夫人就管不住?若再由此扯到了少夫人的出身樣貌,豈不……”
一說到這,宋懷慈的身軀猛然一震,連着想起了一連串的糟心事。自她嫁人以來,夫君長着那令人發笑的個子,連帶着她身上都長了由人取笑的黴斑。
那黴斑淨鑽着她的短處長,把她每一個短處都跟着放大了。她那來自小地方未通多少文墨的鄉裡土氣,那沒纏過的大腳,平平無奇的農家女樣貌。
她越記挂什麼,什麼就要被人拎出來,連帶着和她的夫君一同被取笑。哪怕她早已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了也不能幸免。
宋懷慈早就被此折騰得一碰就應激,怎禁得再被人說?當着陪嫁嬷嬷的面隻差沒憋屈得哭出來。
張嬷嬷見她動容,也知她把她的話聽進去了,趁勢追擊道:
“少夫人,依我看呐,這事兒不如私了。既然偷東西的賊人已經抓到了,張安生家境艱難又還不上銀兩,不如直接把他趕走。這也算是少夫人慈悲,願日行一善,不做那欺壓弱民的事。”
“把……把我趕走?”
張安生震驚得喃喃起來,随即便在她跟前磕頭如搗蒜:
“少夫人!少夫人饒了小人吧!這幾年世道艱難,小人的家母和弟弟又生着病。小人僅有的田産早都變賣了!甚至連父輩留的屋子也賣了……”
張安生說得聲淚俱下;
“小人幸得杜少爺收留,這才舉家住進了杜宅,有了容身之所。若把小人趕走,小人一條賤命是不值錢,但小人的母親和弟弟病重體弱,怎挨得住露宿街頭!
求少夫人發發慈悲,就當那馬駒是被小人弄丢了,大不了記在小人的月錢賬上慢慢還,求少夫人給小人一條活路吧!”
宋懷慈從沒見過這種陣仗,正愁該如何處理時,李管家便發狠對他兇道:
“張安生,你可真會胡攪蠻纏!你知那小馬駒值多少銀子嗎!你偷了主人家的馬,被人發現後還指望能從月錢裡抵扣?那這陣子宅裡下人們丢了那般多東西,你又要如何還!
像你這種手腳不幹淨的,哪戶主人家願意留你!”
“少夫人慈悲,才選擇不報官來放你一條生路。若報了官,你都不知要在衙門裡挨多少闆子哩!你怎有臉還對少夫人說留下來?我看你是欺少夫人良善好說話,才敢得寸進尺!”
張嬷嬷幫腔道:“就是!少夫人是婦道人家,往日恪守婦德,所以才不知曉你平常是如何遊手好閑的,但我們這些下人可把你好吃懶做的樣子瞧了個清楚!
你拿錢不出力,大夥兒早忍你許久了,你還好意思欺少夫人好心來蹬鼻子上臉!”
“少夫人……求少夫人發發慈悲吧……就算您不在乎小人,好歹也可憐可憐小人的母親和弟弟……他們的身子禁不起折騰啊……求少夫人行行好吧……你若肯行好,小人這條賤命随少夫人處置……”
“真是煩人。”宋懷慈頭昏腦漲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留你,而是大夥兒都對你有意見。你偷拿東西,我不計較已經是慈悲了。張嬷嬷和李管家都是管家的好手,一切交由他們辦吧。”
“是,少夫人。”
“少夫人!少夫人!”
那張安生被人拉走時還在撕心裂肺地同她哭喊求饒:“求你了少夫人!求你可憐可憐小人的母親和弟弟吧!少夫人!”
張安生凄慘的哀求聲震得人心神不定,宋懷慈出于疑惑地問着身旁的張嬷嬷:
“張嬷嬷,你也是大戶人家裡做活多年的老人了。這被趕走的下人,每一個鬧的陣仗都那麼大嗎?”
“可不是嗎,少夫人你年輕,自然沒見識過這種刁民。他們幹活不勤快,哭慘裝可憐卻是一把好手。他們就是欺負主人家人善心好,想賴在主人家裡吃一輩子白食。
持家有方,或者見得多的主人家哪兒會看他們演戲,當然是要憑事實說話。”
“你說得有理。我畢竟年輕,凡事還得多勞煩你們指點我一番才是。”
“那可不,老身深受宋老爺恩惠信賴,是特地跟着小姐你嫁到杜家的。老身是少夫人你這條線上的螞蚱,平日裡當然得向着少夫人。
這張安生手腳不幹淨,留着他也隻是禍害。趕走了張安生後,馬廄如若缺人管,老身這兒恰好有個在登州的遠房親戚,他辦事比那張安生穩當多了。不如……”
“都交給你吧,張嬷嬷。”
宋懷慈被這些家宅瑣事煩得頭疼不已,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舒緩心神:
“我信你能管得好,我們畢竟是一條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