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男子扛着她走了一路,沒過多久就把她帶進了一處商坊内。商坊内的呦呵叫喊聲不絕于耳,隐隐有擲骰聲穿插其間。
沈婳伊雖看不懂商坊門面上的文字,但聽到骰子搖晃的聲音,心裡也估算到了這是個賭坊。
那男子邁進賭坊大門,馬上便喊出了裡頭的夥計。那夥計捏住她的下巴細細打量了一陣,旋即便興高采烈地笑了起來,點頭把她扛進了賭坊内部。
沈婳伊已把事情的始末猜出了十之七八,想來帶她來的男子是個嗜賭之徒,有點什麼閑财都要耗費在賭桌上。
他為此輸到家徒四壁也不肯收手,搶了她的首飾還不算,還得把她當做賭桌上抵押的籌碼之一。
沈婳伊剛把思緒理清後,那夥計走動之間已經把她放在了賭坊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除了她,還堆了不少金銀珠寶,想來皆是他們賭博得勝後的獎勵。
整座賭坊四下昏暗,高台對應的屋頂上卻并未用磚瓦覆蓋,而是特地砌出了個圓洞,可滲進外頭明晃晃的天光來,在幽暗的賭坊内更顯奪目。
她雖沐在光中,但卻同架在火上沒兩樣,頂上的天光滾油一般覆下來,把她整個身子都淋透了。
沈婳伊努力在刺目的天光下睜開了雙眼,才發現高台下頭的幽黑中原有無數雙眼睛在浮動,火星一般圍聚在她身邊,馬上要燒起來。
沈婳伊駭然得蜷縮起了身子,高台下的人見她動了,反倒更加激動地探讨議論着。
沸騰的人聲是火焰竄動焚燒的霹靂聲,他們似乎嫌懷中灼燒的東西還不夠,還要在火星子裡伸出一張張黃膩膩的手,火舌一般,努力地想把她拽下去,拽進下頭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沈婳伊一瞬間想要尖叫,但極度的恐懼反而卻讓她失了聲,徒勞張着的口中隻剩嗚咽咿呀的聲音。
他們對她的凝視與觊觎不是從外紮來的尖刀利刃,而是火煎水熬,将她的内裡擠壓殆盡。
沈婳伊的五髒六腑仿佛被全被卷壓到了一起,從内向外要将她撕碎抹殺進漩渦中。
她被這從内撕碎吞噬的不适感折磨得幾近要嘔吐,整個人都要在其中被吞噬了。
要如何是好,她跳海後發着高燒的身子還未痊愈,又多日未曾好好吃過東西,就連跑都沒有力氣。
一陣絕望中,沈婳伊心中求生的念頭卻又在明烈響動。
她必須得想辦法好好吃點東西,必須得把發燒的身體養好。她必須得找到喘息之機活着,這樣才有可能逃出去。
她下定了決心後,索性不再看高台下頭的景緻,隻是讓自己疲累的身子躺下來肆意休息。
底下那些人呦呵争論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過了許久後,才有人登上高台把她扛了起來。
把她帶走的人沈婳伊并沒有瞧清楚,不論來什麼人,在她眼中都跟野獸無異。
真實的世道不會在女子落難的時候派下來什麼光偉的天神救她于水火,那隻是話本裡的杜撰。
前路也許有太多她未知的黑暗與恐懼,沈婳伊隻能在心裡反複默念着:
活下去,活下去,一定得活,什麼可怕的事情在生的意志前都不值一提。
沈婳伊緊繃着神經,任扛着她的男子把她帶出了賭坊往外走。她的意識因虛弱和高燒遲鈍了不少,等她再次察覺到動靜時,她模糊聽見了身側男子因恐懼而驚呼的聲音。
她正納悶出了何事時,身子卻再次被移動了。
她又轉去哪個人手裡了?她特别想看清那人的臉,但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隻能瞧見模糊的光影。
那人在她耳邊低低講了許多句話,那些話中忽然傳出了她聽得懂的詞句:
“你是大梁人吧?”
她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那人見她有反應,繼續笑着用大梁話說道:
“果然呢,我就說這麼貌美的小娘子,怎麼看都不像是蕭國的姑娘。”
“跟我走吧。”
那人甩下這句話後,沈婳伊的身體強撐到了極限,在一陣水深火熱的煎熬中昏厥了過去……
——
沈婳伊再度醒來時,是被身邊圍着的兩張臉吓清醒的。
她驚叫了一聲,這回總算是能叫出聲音了。圍在她身邊的兩張臉同她拉遠了距離,沈婳伊仔細一瞧,才認出那是兩張年輕的姑娘的臉。
她的心略微定了定,一時沒有别的舉動。
那兩名年輕姑娘見她醒了,口中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蕭國話。她們說話的腔調活潑且輕快,邊說手上邊動作了起來。
她們端來了藥和米粥,一同舉到了沈婳伊眼前。沈婳伊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先喝米粥,再把藥一飲而盡。
那兩名姑娘見沈婳伊配合得如此爽快,吃飯喝粥的動作也迅速利索,臉上喜笑顔開。
沈婳伊沒同她們客氣,吃了東西喝了藥後隻想着多休息來恢複體力,她重新躺了下來,蓋上被子背對着沒去瞧她們。
她聽見背後的她們仍在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什麼,聲音輕快如清脆吵鬧的鳥鳴。
沈婳伊伴着這鳥鳴聲再度睡了過去,等到身體的不适感漸漸消退後,才拾起心思重新仔細觀察起了周邊的情況。
她所處的地方不是屋宅,居然是個營帳。
營帳内的布置盡管簡陋,但空間不小,可容納數人自在活動。守在她身邊的那兩個姑娘見她又醒了,叽叽咕咕地又端來了吃食和藥。
沈婳伊飯畢喝完了藥後,那兩名姑娘在開口之餘居然把她拉了起來。沈婳伊雲裡霧裡,由着她們把自己推搡到了營帳内的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