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面朝蕭國方向的沿海區共設有三個軍事防禦衛所。成山衛地處中心，距蕭國最近。

自打兩國間的氣氛愈發劍拔弩張後，大梁便在成山衛下了最多的精力。

剩下的兩處衛所雖同樣鎮有重兵，但距離一旦拉遠則更易生安穩，安穩其下是蟄伏在前線之後的乏味。

乏味交摻絆着的軍營生活的枯燥單調，足夠把當初所有的雄心壯志消磨殆盡。梁永安自婚後複又來到衛所後，當初所感受到的枯燥乏味便再度席卷而來。

一時的雄心壯志是年少熱血，越熱便冷得越快。冷了後，人最需要學會的是忍耐，學會與枯燥共處，學會于蟄伏中養精蓄銳。

身在富貴王府内的日子再好，他也無法在這其中尋到值得自己做的、不負男兒熱血的正當事。至少在這裡，至少在這裡有事可做。

隻是、隻是……

“王爺，軍營外有人拿着你的令牌，說有事找你。”

“我說過多少回，在軍營裡别叫我王爺。”梁永安不悅地掃視着上前來通報的軍士。

“是，梁副将……”那軍士怯怯地改了口，“梁副将”那幾個字說着似乎極為拗口。

他是大梁的王室，能成為副将多少是因為自己有這層特殊的身份。就算他以此成了副将，但能做的他都做了，該吃的苦他也一樣願意吃。

他不是吃不了苦，也不是不肯盡心。他隻是受不了軍營内的人始終把他排在外頭，始終當他是來體驗軍旅艱辛的公子哥，覺得他扭頭就要回去。

他都待了五年了，難道五年的時間還不夠長，還不能夠表明他的決心嗎？

梁永安陷在自己的心事裡，過了許久才想起要問話。他對着那名軍士道：

“是誰來找我。”

“是……是個女的……她說她是您的舊友……”

舊友、女子、還有他的令牌。梁永安在腦子裡迅速地搜索了一遍，能吻合這些條件的，要麼是王好好，要麼就是赤紅霄。

會是她們之中的哪一個？

梁永安不敢耽擱。他心裡計較着男女大防，也不好傳她直接進自己的營帳。反正當下無事，梁永安索性自己動身走到了軍營外頭尋她。

一到軍營外，梁永安一見外頭那女子的身型高挑健壯，便猜出來那是赤紅霄。他正準備湊上去問話，赤紅霄則更為激動地主動奔了過來。

她一開口也顧不上寒暄，隻是直戳戳問着：“平陽王爺，現在整個渤海沿岸都要嚴禁了，你們的軍船是不是還能駛出登州府……”

赤紅霄此刻鬓發淩亂、滿臉急切，一雙眼就像要把人釘住，整個人似在崩潰邊緣，梁永安不由得被她吓了一跳：

“陳姑娘，出什麼事了？”

“王爺……”赤紅霄皺着一張臉，死命控制住自己不在他跟前失态。

“王爺，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我尋了好久才發現你在靖海衛。你們近期是不是要去往蕭國，求求你們帶我一起去吧。

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門派内多的是可以扛物做事的弟子，王爺你也知道我們是能幹事的……”

“隻要你帶我去！我劍虹門上下所有弟子都可以留在軍營裡幫你們！求你們帶我去！”

梁永安頭回碰見這樣猝然的事，不知緣由的他差點沒被赤紅霄說得暈頭轉向：

“這……你突然要去蕭國幹什麼？”

赤紅霄理了理情緒，想說的說辭似乎已在腹中盤算了許多遍，要重新理清後才能話不贅述、也無遺漏：

“樂坊司的坊主不見了，她在暗查情報的時候遭人暗算，被人拐去了蕭國。她是為朝廷辦事的，手上又有機密情報！如今她音訊全無，你們總該幫着一同找找吧！”

“什麼？”

梁永安被她說出的話驚到，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件小事，無法三言兩語在營帳外講清。梁永安見赤紅霄情緒激動，隻得選擇先安撫下她的情緒：

“這樣吧陳姑娘，我吩咐手下先給你們支個營帳，你帶着手下人先到那兒修整一番，之後我們慢慢談原委。”

“謝王爺，謝謝你……”赤紅霄的話中難掩悲腔。

“隻是這事拖不了、真的拖不了……她一個婦人家，獨自一人被綁去蕭國，她得遭遇多少不好的事，不好的事……”

赤紅霄極是不忍講清其中不好的事包括什麼，隻是一昧哀恸。終究還是她身邊的陸青吟見她實在難以平複情緒，走上前來扶住了她。

一行人暫且在靖海衛的軍營中安置了下來。陸青吟放心不下赤紅霄，索性便選擇跟她處在一個營帳。

她見赤紅霄在尋到了梁永安後照舊心神不甯，于心不忍地寬慰她道：

“掌門，你先放寬心吧，至少我們已經成功找到平陽王爺了。夫人的身份特殊，想來他們會出動人手幫忙找的。在出發去蕭國前，你得先養好精神，到時才能有那體力去尋夫人。”

“我如何能安心，怎麼能安心……”

赤紅霄遮住雙目，不想讓她瞧見自己流淚：“樂坊司在朝廷内能算什麼？不過是些不算正經公差的隐秘暗衛，朝不保夕，能有幾個人在意。”

“就算他們真的把我一同帶去了蕭國，但海路漫漫，一去便是兩個月。我不再她身邊的這數月内，婳伊到底經曆了什麼，我怎麼敢想……怎麼安心……

婳伊……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真要碰見了歹人，她要怎麼辦……”

“掌門，掌門你别想了。”陸青吟連忙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在得知沈婳伊失蹤被綁的這段時日以來，赤紅霄每天都這般魂不守舍、心神不甯。她一想起沈婳伊獨身一人可能遭遇的不測，便寝食難安、戰戰兢兢。

她無法平靜下來，時不時都要陷入無邊的恐慌中，每回都得把自己逼到極限，才能抽出精力去思考做事。

陸青吟這段日子不斷面對她這瀕臨絕境的痛苦模樣，久而久之也不免有些心力憔悴。

她忽然覺得赤紅霄如今是在竭澤而漁般地瘋狂燃燒自己，巨大的恐懼與悲痛把她磋磨得幾乎要不見人形，她又能這樣扛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