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這般久沒見了,就算沈娘子沒有見我們的打算,我們也要趕着來見沈娘子的。”
朱懷春笑顔溫和。幾人在臨近尚衣局時,朱懷春遣散了周遭宮人,把沈婳伊領去了自己的卧房,明擺着是要同她談些貼己話。
沈婳伊一進她的卧房,就見桌上已經擺了幾盤精巧的茶點。
沈婳伊還未開口,朱懷春一邊斟茶、一邊主動招呼她道:
“我聽聞沈娘子喜好小點心,就提前準備了這些。也不知沈娘子喜不喜歡……”
朱懷春說得謙遜柔和,她的雙眼在天光中熱忱到透亮,直煨得人心裡暖烘烘的。沈婳伊不忍拂她的好意,忙回複道:
“我當然喜歡,多謝朱司衣。”
“你快過來嘗嘗味道。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你一邊吃、一邊慢慢同我說。”
清幽甯神的茶香轉瞬間沁入心扉,和着她溫和如春雨的話音,讓沈婳伊心裡的不安與浮躁輕緩落地。
她講了去年在蕭國曆經的變故,除了林氏的事不便提以外,能說的她都說了。
朱懷春聽了她這番神奇的遭遇後震驚不已,恍然大悟地感慨道:
“難怪你這一年來都沒對我們透露過什麼額外的消息。懷秋敏銳,她猜到你是不是私下裡籌備了什麼退路,或許是忙于經商,才不好告訴我們。
你有什麼事,還是隻會下意識防着我們……”
朱懷春幽幽地歎了口氣:
“懷秋雖然面上沒表示,但我知道她心裡介懷,想來是有幾分傷心。本來她今日要和我一同來見你的,隻是她瑣事纏身,臨時又有要事要處理,才耽擱了……”
沈婳伊聽她這一說,心中不免浮上了幾分歉意:“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瞞着你們,實在是因為……”
“罷、罷。一切誤會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
朱懷春感慨之餘,伸出手憐愛地撫摸起了沈婳伊的頭,就仿佛她是她珍愛的小女兒一樣。
沈婳伊知道朱懷春喜歡女兒,她這番舉動雖然有些冒昧,但看在她好心的份上,沈婳伊也不排斥,隻想盡力同她親近幾分。
朱懷春問完了這一年來發生的大事後,對她終究是上心的,旋即就問起了她此回來宮裡是否有遭遇什麼不快。
這一問卻是問到沈婳伊心坎裡了,她鼻頭一酸,終是尋到了可傾訴的時機,把昨日與今早的憋悶一股腦兒說了。
沈婳伊控制住心裡不斷往上蔓延的酸楚,說完後仍不住感慨道:
“早知如此,也許我當初就不該花這份心思。是我蠢笨了,反給自己惹了這場辛酸。”
“這不能全怪你,沈娘子。”
朱懷春見她難過,神色正經地開導她道:“就算你一身骨氣,從不花心思做讨好事,可上位者難道會看在下位者有骨氣的份上就停止欺壓嗎?
若單憑骨氣就能反抗壓迫,那世間的下位者一個個早就鐵骨铮铮了,誰生來樂得讓自己當奴才呢。何況上位者本就不可能縱着下位者生出反骨,有自己的主意呀。”
“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欺壓是無需緣由的。這其中若真要論起對錯,自然該怪欺壓人的那一方。
不責罵欺壓者,一個勁隻埋怨受辱者是否奴顔媚骨、是否光明磊落,這種人在我眼中,不過是另一種奴才。”
“奴性深重之人,骨子裡便慕強淩弱。這種奴才就樂得在奴才堆裡顯得自己聰慧高貴,好引上位者高看他們幾分。”
朱懷春說完了自己心中的感想,複又輕淺一笑,話音溫柔地安慰她:
“千秋萬代,不論換什麼世道,總是上位者寡,而下位者衆。那般多下位者中,已經有許多奴顔媚骨之人埋怨沈娘子不識好歹、說你是他們的同類了。
沈娘子又何苦進他們的套,順着他們的話來苛責作踐自己呢?”
“真苛責了自己又有什麼用?按他們的話活出來的人物,再怎麼有能耐,骨子裡也依舊是個讨人歡心、看人臉色的奴才。這天底下的奴才是離不開主子的,那為此奔忙的沈娘子你呢?”
“多謝你,朱司衣。”
沈婳伊感激地對她回以笑意:“是我作繭自縛、一時看不穿了,還是您活得通透,您是個值得人敬仰的長輩。”
“沈娘子謬贊了,我不過是比你多活了幾十年,才攢了這些心得道理出來。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你會和我一樣通透的。”
“那我真希望能早日到您這個歲數,這樣我就能看穿這世間許多事,再不會心生迷茫、痛苦掙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