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如海，制片公司頂層會議室卻依舊燈火通明。窗外萬家燈火模糊如星河，室内卻安靜得像臨近風暴的前夜。

程今翻完最後一份預算報表，合上文件夾，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敲了幾下。空調的低鳴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空氣仿佛都壓得有些沉。

三個小時前，她剛結束一場曠日持久的公關會議。自從“内鬼”向外洩露項目機密，《暗潮》成了外界的獵物。資金鍊脆弱、主創分歧、資本動蕩……各類傳言像藤蔓一樣瘋長，把整部片子卷進一場危機風暴。

“程制片。”

門口傳來敲門聲，唐夕快步走進來，神情緊張，“剛收到消息，有人開始放話，說你前期籌資時有過度承諾嫌疑，可能誤導了部分小投資方。對方揚言要集體撤資。”

程今神情不變，淡淡問：“消息源查清了嗎？”

唐夕搖頭：“還在追。那些人在暗中放風，說你隻擅長拍中小成本的文藝片，不懂操作警匪題材的大盤子。”

程今聞言竟笑了笑，聲音不輕不重：“老調重彈罷了。從項目一立，就一直有人不看好我。”

她頓了頓，神色沉靜，語氣笃定卻不動聲色：“先别急着回應，繼續查源頭。什麼時候開口，等我消息。”

唐夕一怔，沒想到她竟比上次更沉得住氣，隻能點頭離開。

門重新合上，會議室又歸于沉寂。程今散開筆記，桌上滿是細碎的信息與備注：

某位投資代表深夜發來郵件，試圖插手劇本改動；

某基金代表在會議上話裡藏針，暗指她“文藝氣太重”，根本駕馭不了商業警匪；

還有匿名賬号連續發帖，變着法兒地唱衰《暗潮》的市場前景……

她坐在昏黃燈下，眼神不動聲色地掃過這些内容，腦海卻飛速運轉。她幾乎已經能勾勒出内鬼的活動軌迹——有人正在精心布一張網，逼她從項目核心撤出。

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驚慌。

他們想讓她急、讓她亂，最好在公衆面前情緒失控、口舌失守，這樣一來，《暗潮》就真成了他們口中“女性制片撐不起的災難”。

程今冷笑一聲，關掉台燈，陷入一片昏暗。

她不打算吵，不打算解釋——既然對方還在下套，那就讓他們表演久一點，再一把收網。

2

清晨六點，天色還未完全亮透，程今匆匆趕到片場，空氣中還帶着清晨的薄霧和燈架散發的金屬味。主創團隊已經集合，現場一片忙碌——導演楊學甯正和攝影指導在場景中比劃機位，副導演段林低頭調整進度表，男主角沈宴坐在燈架下翻着劇本，眉頭微蹙，正低聲和段林讨論角色走位。

她剛走近，沈宴便注意到了，起身迎過來，語氣克制而低聲：“程制片，昨天說的那些投資人……有消息了嗎？”

他問得不重，像是怕打擾她思路，又像是在試探一種邊界。

程今腳步未停，隻略微轉頭看他一眼，視線掠過片場裡交錯的燈光與布景，語氣幹脆：“還在談，但大方向不變。你安心拍戲。”

沈宴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她的話不多，卻足夠說明問題。

他回到劇本前，神色如常，重新投入角色狀态。他明白，第一次合作，他該做的不是幹預制片人的戰場，而是在鏡頭裡做到最好。

上午的拍攝進展順利，動作組節奏緊湊，現場沒有太大狀況。程今站在場邊盯了一會兒，确認節奏穩妥後，才抽身離開。

她還有更棘手的事在等着她。比如那筆遲遲未定的資金，已經到了不得不正面交鋒的時候。

3

中午時分，公司前台突然來電通報：“趙敏女士到訪。”

程今聞言，心頭一動——那是前不久在電話中簡短溝通過的投資人，近期放出“或考慮參與《暗潮》”的信号。如今她突然親自登門，來的既直接又毫無預兆，讓程今瞬間警覺起來。

此時正是局勢膠着的關鍵節點，一位新資金方的态度，很可能成為撬動局面的杠杆。

她迅速整理好外套袖口，步入會客室，剛坐定，房門便被推開。

趙敏走進來，一身灰色收腰西裝，妝容得體，神情鋒利，齊肩短發幹淨利落，整個人氣場沉穩帶壓。

“程制片？”她語氣不鹹不淡，微微颔首。

“趙總，久仰。”程今起身，面帶微笑，與她握手。

兩人落座後，寒暄很快收尾，空氣中多了一層無形的緊張感。話題轉入正題，氣氛随之沉下來，變得冷靜而克制，像一場即将展開的對弈，各自都在試探第一手落子的位置。

趙敏翻開面前的資料夾，率先開口：“我先說明立場。我們公司并不抗拒警匪題材，相反，如果處理得當，它有極強的破圈潛力。但我們更關注兩件事：第一，對标市場的回報率；第二——你個人的團隊掌控力。”

程今神情平靜，聲音沒有波瀾：“這我完全理解。市場能不能買賬，不隻是劇本夠不夠好，演員能不能演，宣傳能不能打穿，還看團隊是不是能在風口前穩得住。”

她頓了頓，視線微轉，“至于團隊能力……如果趙總不放心，我可以調過往項目數據給你看，我們不是第一次帶大體量運作。”

趙敏手指輕扣着桌角，眼神裡不無審慎，卻也多了些同理的意味：“我看過你以往幾個項目的财務軌迹，不然也不會親自來見。說實話，我知道你這個位置走得不容易。這個行業的确不缺女性，但真正擁有調度權、能拍闆的大女制片人——鳳毛麟角。”

程今唇角輕勾，笑得平靜卻不帶溫度：“确實不容易，但也習慣了。你站得越高，越多人盯着你看，做得出成績，他們閉嘴；做不出來，就等着看你掉下來。”

她聲音一頓，神色微斂：“不瞞你說，《暗潮》的确經曆了些動蕩。前期投資有撤資，也有人刻意造謠。不過，我相信好作品不會被輕易埋掉，隻是需要有人願意看見它的價值。”

趙敏點了點頭，目光沉着：“我了解。這段時間你們項目被推上了風口，質疑聲很多。我能看出來，有人是奔着把你從項目裡拉下去的。”

程今沒有接話，隻是看着她，眉眼淡然地颔首，算是默認。

随即，她推過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合作文檔：“如果臨川有意參與後續投資，我可以保證：劇本不改初心、拍攝不降标準，宣發權益與衍生授權，我們都能協商。我們調研過——這種題材在近年熱度回升，有卡司、有質量，是真正有望打穿市場的。”

她語速不快，卻有種不容置疑的笃定。

趙敏看着她，神情未動，指腹緩緩劃過文檔一角，眼中光色微微一變，像是在衡量，也像是在權衡背後更大的賭注。

趙敏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慢悠悠地開口：“我欣賞你的自信。但我們基金一向有個原則，不介入前景不明、對手過強的項目。無論是資本上的對抗，還是你背後……可能招惹來的打壓風險。”

這話語氣不重，卻帶着明顯試探。程今聽得出，對方是在提醒她：若她招惹的是某位不該動的大佬，或者觸碰了某條看不見的紅線，臨川基金并不願為她陪葬。

她指尖微頓，眼神卻沒一絲閃躲，語氣緩慢卻堅定：“我既然能走到今天，就不是誰一句話就能踢下牌桌的人。不管對方背景有多硬，破局的路永遠不隻一條，但隻要我還在局裡，就不會後退半步。”

趙敏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那既像是對程今膽識的認可，也帶着一種同為女性在夾縫中求存的共情。

“好。”她放下茶杯，唇角輕勾，“如果你真有這個膽量和執行力，我可以繼續聽下去。”

那笑容不大，卻帶着女性之間一種不需多言的默契。

程今微一點頭，沒有再客套，而是幹脆地打開手邊資料，指向關鍵幾頁：“這是我們現階段的預算結構、後期回報模型和市場預判。你可以看這幾個節點——國内宣發、流媒體版權，以及海外同步發行，我們的優勢在這裡。”

兩人低頭交談，茶香氤氲間，紙上的數字逐行被勾畫，談判悄然進入了實質階段。此刻，程今知道，她赢得了一個可能扭轉戰局的機會。

4

一個多小時的談話結束，天色已近昏黃。趙敏合上資料夾，站起身，語氣平穩：“我會帶回去做内部評估。你這份方案，我個人覺得有點意思。若有進一步的問題，會聯系你。”

程今起身相送，陪她走到公司門口，臨别時輕聲道：“趙總，無論投資與否，還是謝謝你願意了解項目。這個階段，肯停下來聽我們講完的人……已經不多了。”

趙敏一頓，回頭看她，唇角帶笑：“哪用說這種話？我又不是慈善家。真要投進去了，你得讓我看到，這個項目能像你說的那樣，撐得住風浪。”

“我會。”程今語氣不重，卻穩得像是一道防線。

趙敏點點頭，轉身上車。車門即将關上前，她忽然回頭，意味不明地補了一句：“我見過太多制片人，風聲一變就抽身走人。你和他們不太一樣……也許，我們都有機會，證明點什麼。”

程今怔了一瞬，看着那輛黑色轎車駛入車流，内心某處仿佛輕輕被觸了一下。

這并非一句承諾，卻像是在密不透風的戰局中，有人悄悄遞來一塊盔甲——她知道這仍是一場博弈，可也許，自己終于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5

當晚八點，程今推開公司二樓會議室的門，屋裡正召開一次關鍵會議：編劇、美術總監、财務主管、宣傳負責人等核心成員悉數到場。

她步入室内，燈光在她身後拉出一小段影子。衆人下意識安靜，像是集體等待着某個開場白。

自項目陷入負面輿論以來，風聲鶴唳。但所有人的步調仍未散亂，隻因為程今，一直冷靜站在最前。

可就算如此，還是有人開始悄悄揣測：真有内鬼的話……會不會，就藏在這張會議桌旁？

财務主管老方先開了口，小心翼翼地說：“程制片，這周場景搭建超出了預算，預備金已經提前動用。如果下一筆資金不能盡快到賬，恐怕撐不過三周。”

制片助理劉倩皺着眉補充：“演員檔期也越來越緊，再拖，我們這邊可能就要違約了。”

話題越來越沉重，會議室裡的空氣像不斷加熱的蒸鍋，窒悶、壓抑。

衆人下意識看向程今，仿佛隻要她一句話，就能決定劇組的命運。

程今坐定，翻開桌上的資料，語氣依舊沉着：“我正在和新的投資方談判，有望近期補入資金。各組先按原定計劃推進，沒人許可，不許喊停。”

她頓了頓，掃視一圈，目光極淺，卻如刀鋒劃過，“你們要記住，現在越亂，對手越容易找到縫隙鑽進來。”

宣傳負責人唐夕忍不住開口：“那……關于網上那些項目快黃的傳言，公關部要不要發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