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漸退，東方雲霞悄然泛起微光。程今靠在片場臨時辦公室的沙發裡，閉目小憩。連夜剪輯片花後，她本該借着董事會初步肯定的态度稍作放松，卻被新一輪消息驚醒。

林言，基金分析團隊主管，将于今日正式進駐劇組，評估“商業改編”可行性，并全面盯緊後期拍攝預算。

程今劃開手機時，眉心隐隐發緊。林言在業内的名聲，一半靠“理性精準”，另一半靠“壓榨到極緻”。他能用利潤率否定一整部電影，也能憑一組數據推翻所有創作邏輯。像他這樣的人，一旦露面，連空氣都要開始算成本了。

“程制片。”

門外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片刻喘息。

導演楊學甯走進來，眉頭皺得緊緊的：“剛收到消息，對家今天開始在院線大規模投放宣傳。我們片花雖然趕出來了，但院線資源還沒談下來。”

程今睜眼，理了理因為小憩而微微淩亂的長發，聲音不高卻透着清醒：“我知道。”

她仿佛一夜之間沉穩了幾分，眉眼裡雖有疲态，卻也多了一份硬撐過來的堅定：“林言那邊，我會盡力說服他，先把後期資金穩住。宣發資源……可以晚談，但資金不能斷。”

楊學甯神色凝重：“聽說他特别難搞。真要他提出什麼流量置換，我們怎麼辦啊？”

程今輕輕揉了揉眉心，緩緩站起身：“看情況。不能一味排斥資本意見，但要是改得太離譜……那就得先穩住他，再找機會博弈。”

就在這時，外頭走廊傳來一陣清晰腳步聲。

透過門縫，可以看到一隊穿着筆挺正裝的審查小組已抵達制片部門。衆人神情嚴肅，手持筆電和文件夾，步伐利落，仿佛帶着一股專屬于資本方的壓迫氣場。

隊伍中央，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輕男子駐足于辦公室門前，目光沉靜銳利，眼中掠過一絲審視意味。

林言，來了。

2

程今帶着楊學甯快步趕往前台，正巧與那群人迎面碰上。

“林言。”她心中确認身份，旋即微笑伸出手，“林主管，歡迎。”

林言神色從容，面部線條清冷，對她伸出的手僅輕輕一握，随即收回：“程制片，又見面了。”語氣客套，卻冷淡得滴水不漏，“我們此次奉董事會指令，對後期拍攝、資金流向及商業化調整方案進行全線評估。希望你能積極配合。”

他身後兩名助理，一男一女，也禮貌點頭，神色嚴謹。程今微側身，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導演楊學甯，後期剪輯由小澄負責，如果需要了解拍攝節奏和素材，可以直接找他們。”

林言掃了楊學甯一眼，語氣平平：“聽說導演對商業修改持保留态度？”

楊學甯略顯局促，還是硬着頭皮答道：“藝術與市場要平衡。但若改動過大，容易傷到劇本本身。”

林言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數據不會騙人。我們先看看片場情況和初剪節奏，再談增值方案。”

說完，他視線重新落回程今身上，頓了片刻，語調不動聲色：“不知程制片是否願意親自帶我參觀一圈？也方便我調研得更細緻。”

程今微怔，對上他的目光，那雙眼裡仍帶着審慎與精算的克制，卻不知為何，隐隐多了點兒……探試意味。像是要穿透她外殼，判斷她到底是不是“可控變量”。她一瞬間警覺，又迅速掩去情緒，語氣平穩：“好。正好導演要去調度場景，我帶你過去。”

兩人并肩而行，那短暫的對視落在楊學甯眼裡，也落在剛剛趕到片場的沈宴眼中。

沈宴原本打算上前招呼，腳步卻在一瞬間慢了下來。他看着程今與林言并肩交談，那人步伐不緊不慢，語氣克制，卻自然占據着主導。

他站在原地，喉結輕動，沒出聲。情緒并不洶湧，卻在胸口擰出一抹鈍痛，像是明明知道不該在意，卻還是被某種說不上來的念頭牽住了眼。

3

來到片場，今日拍攝的是劇尾那場最關鍵的巷戰戲：沈宴飾演的男主卧底與柳堯飾演的幫派副手正面對峙，情緒、動作、爆破效果，全都拉滿。這是整部片子情緒濃度最高的一場戲，煙霧、燈光、爆點、特寫，全組人馬正按着導演楊學甯的鏡頭分鏡緊鑼密鼓地做準備。

林言一路跟着程今走過燈光組與場務區，一邊低頭在筆電裡飛快敲着，一邊不時擡頭發問，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克制：

“這一場戲據說耗費最大，布景、爆破、群演……有明确的投入産出測算模型嗎？”

“巷戰裡能不能加點粉絲福利橋段？比如柳堯和沈宴之間加幾句火花四濺的對話，引導下CP感？”

導演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忍不住：“這已經快封鏡了，你讓我半天之内再加福利梗？”

林言神情未變，語調依舊溫和：“抓年輕觀衆啊。數據反饋來看，CP人設、顔值對峙、反派也帶感，都是高熱話題入口。不增加話題流量，片子很難出圈。”

“我們要拍的是暗黑警匪。”導演冷下臉，“你是希望我把它拍成偶像劇？”

場面氣氛一時緊繃。

程今眼神一動，立刻接話，聲音柔卻壓得住場：“林總，我能理解你的角度。但目前劇情推進已經到尾聲，這場戲情緒太重，臨時改動容易破壞節奏。我們先按既定方案拍。後期剪輯時，可以适當選取節奏上更強的橋段做宣發。”

林言點了點頭，不再堅持：“可以。等成片出來，我再評估。說不定能剪個雙男主終極對決，營造點情感張力，粉絲會買賬。”

程今沒回應，隻微微一笑，轉身去與現場助理确認拍攝節奏。

不遠處，沈宴已穿好戲服，在巷口做準備動作。煙霧剛起，他低頭系緊衣領，眼角餘光掃過——

程今和林言站在一起，交談不斷。林言語調不高，卻始終看着她，眼神含着一種理智中的審視。那種目光，像是打量一個“項目”，又仿佛……在研究一個人。

沈宴心裡一緊，說不清是嫉妒還是某種莫名的不适。他咬了咬後槽牙，什麼也沒說，隻把頭扭回去，站定。

不遠處的導演喊了聲“就位”，他卻仍覺得，心裡那股躁意揮之不去。

4

一場拍攝結束後，煙霧尚未散盡，巷道裡還殘留着硝煙味。沈宴擦去額角汗珠，快步回到監視器前，低聲問程今：“你看前兩條怎麼樣？如果不夠，我可以再來一遍。”

程今正翻看回放，語氣略帶疲意，卻不吝肯定：“導演應該挺滿意……你狀态很好。”

她話音剛落，林言的聲音插了進來：“沉穩是不錯，但情緒波動不夠。觀衆更想看的是情感爆點，太壓抑反而沒記憶點。”

沈宴眉心微蹙：“警匪題材講求的是克制，過度渲染會削弱真實感。”

林言不疾不徐地挑眉：“可真實未必能賣錢。我是站在票房最大化的角度提建議。”

氣氛隐隐緊繃，程今适時開口打圓場：“意見多聽聽無妨，但最終還是要尊重導演和演員的創作邏輯。”說着，她側身略靠近沈宴，低聲補充：“你之前說的海外發行計劃，我覺得可以盡快推進。林言他們盯的是國内票房，對家又掌握了不少資源，我們得多線并進。”

沈宴聞言微一颔首，笑意克制卻真誠：“我可以聯系海外的發行方，做初步預售，順帶把衍生版權一并談掉。”

程今點頭，唇角浮起少見的笑意：“這對我幫忙很大。回頭我把資料整理好交給你，謝謝。”

這聲“謝謝”落入沈宴耳中，像是落在心尖。他剛想說點什麼，卻見林言已經湊近程今身側，低聲帶笑插進來：“程制片，導演剛讓你去看一個鏡頭，你現在方便嗎？”

沈宴眼神一凜，視線落在兩人之間的距離。林言站得太近了，那種半倚靠的姿态，像是無聲地宣示什麼。他看到程今下意識後退一步，輕聲應了“好”，便轉身走向片場。

這一幕落在沈宴眼裡，心裡泛起一股說不出的煩悶。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并非隻是讨厭林言的資本态度，他真正無法接受的，是林言對程今的那種若有若無的關注。那種目光，不止于項目，而更像是在挑釁地探索一個人的軟肋。

而沈宴知道，那個軟肋，他早就開始在意了。隻是此刻，他還說不出口。

5

另一邊，柳堯正和服化組修整血糊妝面，耳邊隐約聽到劇組裡小聲議論：“林言要對劇情動刀，要加粉絲向情節。”他心裡頓時一緊。

他雖是男二，卻隻是中層咖位。若真要突出沈宴或臨時引入的流量演員，那他這個反派副線角色，恐怕就要被邊緣化了。

趁程今剛結束和場務組對接，柳堯趕緊走過去叫住她：“程制片，我有個事……能問一下嗎？就是……聽說可能要改劇情？那我那些和沈宴的對手戲，是不是要砍？”

程今正收攏手裡的資料，聞言停下動作，認真看着他：“不會那麼誇張。林言那邊隻是提出建議，不是最終決定。我們不會輕易動你們的主線對戲，導演也很看重你和沈宴之間的沖突張力。就算後期調整，也會保留角色完整度。”

柳堯聞言松了口氣，小聲嘟囔一句：“那還好……我就怕拍得再辛苦，到時候全被剪了。”

程今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語氣平穩堅定：“放心，我們需要你的角色把警匪線撐住。不然，整個卧底沖突就不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