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堯點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對這個總是能穩住劇組節奏的制片人，又多了幾分信服。

可就在他轉身準備回妝發區時，眼角瞥見不遠處的林言正和沈宴低聲交談。

兩人面色都不甚輕松，林言神色一貫冷淡，而沈宴則似乎壓着火氣，眼神冷了幾分。

柳堯心中一動：林言的介入，恐怕不隻是改劇本那麼簡單。這氣氛……說不定，還會攪動些别樣的情緒。尤其是沈宴，他看起來，像是終于意識到什麼，又無法立刻說出口。

6

林言拿出那份嚴苛到近乎苛刻的“商業優化方案”，言辭間毫不掩飾威脅意味：“如果你們想确保後續撥款，這些調整，必須盡快落實。”

夜幕再次降臨，劇組剛拍完最後一條巷戰戲，攝影組和導演楊學甯剛松一口氣，正準備慶祝主體拍攝收尾，便被程今叫去參加制片辦公室的臨時會議。

燈光略暗，林言把筆電攤開在桌上，語氣一如既往冷靜：“我們今日調研後的初步結論，也是董事會期待看到的優化方向。”

他點擊翻頁，列出幾條：

強烈建議邀請某流量歌手或明星友情出演片尾彩蛋，以吸引Z世代粉絲；

劇情結尾調性偏暗，建議補拍主角“突出重圍”的爽點橋段，增強情緒釋放；

以上兩項若不及時推進，後期資金可能難以如期撥付，請制片方自評調配能力。

小澄一邊看一邊咬唇，臉色發白。

導演皺眉：“劇本結構已經非常完整，再加流量橋段……不是随便插個鏡頭就能解決的。而且彩蛋戲也需要搭景、調班，時間夠嗎？”

林言波瀾不驚：“那得看程制片的統籌能力。我們負責評估回報，若看不到追加投入的價值，董事會自然會謹慎行事。”

這話聽來溫和，卻無異于在宣告：不照做，就斷錢。

會議室一時間氣氛僵冷。

程今盯着屏幕上那幾個閃爍的詞句，指尖緩緩攥緊了筆蓋。她知道，這是資本的又一次施壓，甚至是對她這個女制片人的試探：你扛得住嗎？你還能給出更強硬的回擊嗎？

程今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認真翻看那份“商業優化”策劃文檔，幾乎每一條都精準踩在她的雷點上：

要在警匪線裡強塞粉絲向甜梗？

讓男主從内斂深潛的卧底轉型成套路感爆棚的爽劇主角？

這和導演最初堅持的創作邏輯全然背離。

她正欲開口，忽覺一道視線落在身上，林言正端坐在桌對面，神情冷靜，眼中卻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程制片，”他語調懶散，“這些可都是基于大數據做出的建議。你别怪我太現實，商戰就是這樣，隻要你能滿足最優回報，我就能為你争取到最穩的資金支持。”

那語氣聽來像在談合作，實則帶着隐晦的引導與威脅。他的眼神，也不再純然是職業上的評估，仿佛還多了一絲揣度與不加掩飾的關注。

程今隐隐不适，倏地收斂神色，在腦海中迅速權衡應對之策。不能立刻翻臉，卻也絕不能讓出主導。

就在此時，門被輕輕推開。

沈宴進來，正好看見林言倚近桌側，似乎剛剛結束一句低語，臉上的笑意藏着暧昧。

沈宴眼神一凝，步子微頓。

他站定，沒急着出聲，隻安靜地在旁聽着。林言一回頭，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口說：“男主角啊，來得正好。我們正讨論要不要加點流量戲，或者安排些強CP場面，你這邊得配合一下吧？”

沈宴神色不變，語氣克制：“拍什麼，聽導演和程制片的安排。我負責把角色演好。”

他的聲音平靜，眼底卻壓着一股暗湧。

林言合上電腦：“好，那我先回去整理今天的數據。你們盡快給我反饋。”

說着，他從文件袋中抽出一份打印好的建議書，啪地扔在桌面。首頁紅字赫然寫着：“不執行——資金撥款降30%。”

程今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導演張口欲辯，被她擡手按住。林言察覺到她的隐忍，嘴角那抹笑多了幾分優越與笃定。

他走到門口時，腳步卻蓦地一緩，回頭對她道：“回頭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時來問我。單獨聊也行。”

那語氣，柔和得近乎關切。

沈宴眉頭瞬間蹙緊，看着林言故意靠近、甚至略微擦肩的動作，拳頭緩緩攥緊——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資本代表”這個詞本身生出情緒。但此刻，他卻難以壓下那股濃烈的不快與……隐忍的占有欲。

7

對家的通稿在各大行業群裡瘋傳：

“真能保證影片的商業價值？不如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商業保障！

下月，我們将鋪天蓋地推出超流量陣容，敬請期待。”

短短幾行，字字如錘，狠狠砸進《暗潮》劇組的每一個人心裡。

宣發組第一時間将截圖轉給程今，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附上，他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不隻是對家在搶奪市場資源，而是資本在用公開的方式告訴整個行業：

“你們不行。”

此時此刻，程今站在制片公司二樓的燈光控制間，背脊被夜色包圍，手裡攥着林言甩來的提案。冰冷的紙張硌得她掌心發麻，那一行行建議，像是資本對創作者下的通牒：

“如果你無法帶來更大回報，那就放下所謂堅持。”

門口傳來腳步聲，沈宴推門而入，聲音低低的：“林言……他跟你說什麼了？看你剛才神色不對。”

程今沒有回頭，隻讓身影沉入昏暗裡，仿佛試圖隐藏臉上的那一瞬動搖。她低聲答：“他說的都是從數據出發……他要我為基金帶來更大的利潤預期，不然……資金随時可能斷。”

她語調平靜得像是在複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但沈宴卻聽出其中那份被壓抑的、幾乎溢出的委屈與疲憊。

他心頭一緊，本想脫口而出一句——

“我不喜歡他對你那副姿态。”

那種貼近、審視、帶着不加掩飾試探的态度，仿佛她是某個等待評估的項目，不是一個獨立的、有主見的人。

但他終究克制了。他明白，這時候他一旦情緒化，隻會讓她更難。

沈宴退了一步，隻輕聲道：“你别扛太多。需要我做什麼，你盡管吩咐。”

程今終于轉身，那雙眼裡光亮不定，像是在風裡挺立太久，才短暫松懈一秒。但很快，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起來：“好……讓我想想。”

她朝他露出一個微微勉強卻依然笃定的笑，“别擔心，我不會被資本牽着鼻子走。”

空氣裡暗流湧動，林言留下的不止是數據表格，更是隐晦的試探：你若順勢，就能拿穩資源；你若抗拒，就等着被寫入負面報告。

而沈宴的醋意與憤懑，全壓在了心底。他不甘，也更不舍得讓她獨自面對這場博弈。

程今将那份提案緩緩放入公文夾，合上時像是合上一場談判。

沈宴沒有多言，隻默默點頭，站到她身側。哪怕無法為她沖鋒陷陣，至少，也不會讓她一個人撐在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