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制片公司頂層會議室燈光透亮,程今卻覺得那束光打得人眼睛發澀。
屏幕上,林言剛發來最新郵件,标題寡淡無情:《關于新增商業元素的建議方案》。
她捏着鼠标,指節微白,視線落在附件的第一頁,一條條寫得清清楚楚:
增加年輕演員戲份
植入“粉絲互動”橋段
淡化卧底心理描寫,增加角色間張力與情感互動……
程今沒說話,隻是将光标移到郵件尾端,停了幾秒。
一旁的楊學甯已經看完打印稿,狠狠摔在桌上:“這還是《暗潮》?還要搞甜寵、搞小鮮肉、加梗?我們拍了這麼久的警匪卧底,全白拍?”
他語氣壓低,卻透着一股火快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這叫創作?這叫操作市場?”
程今輕輕吐了一口氣,把郵件縮成小窗口,聲音低啞:“我知道,這些要求不合理。但後期的資金還卡在他們手上。如果我們這時候硬頂,可能連最後一輪剪輯都推不下去。”
楊學甯像是被嗆了一口,煩躁地一把抓亂了頭發:“這不是逼人就範嗎?程今,他們這是在逼你!”
程今手指一點點摩挲着杯口,沒說話,過了幾秒才開口:“我不想讓故事走形。但可以試着在不觸碰主線的前提下,把邊角的位置讓一讓……一些畫面和結構可以商量,但卧底的主軸不動,這部戲的魂不能丢。”
楊學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眼神複雜。他知道她也為難,她從來不是不懂創作的人,隻是她必須先确保這部戲能順利拍完。
他最終隻是一聲低歎,像是洩了氣:“……好。你看着來吧。”
就在這時,門被輕敲。
林言的助理抱着文件進來,眼神彬彬有禮,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标準笑容:“林總請您查收這份修訂方案,四十八小時内,希望能收到調整後的回饋報告。”
說完,他将厚厚一疊修改建議規整地放在桌角,“此外,後續預算申請會同步根據反饋方案進度進行審核。”
說完,他轉身離開,腳步幹脆,仿佛這是他今天最輕松的一件事。
會議室一片沉默。
隻有楊學甯在翻文件的手停了一拍,然後壓低聲音:“四十八小時?他知道我們這兩天還在拍對峙場面嗎?這能改完?還能拍?還能剪?”
程今沒有回應,隻站起身,慢慢把文件理好,動作平穩而清晰。
“你先去準備明天的場面。我來想辦法,”她語氣不重,卻自帶分寸,“隻要底線不被碰,我可以去談。”
楊學甯沒再出聲,起身走時肩膀微微塌着,像是把執念暫時壓進心裡。
門阖上,會議室重新歸于沉寂。
程今一個人坐着,看着那摞修改建議,眼睛一瞬不瞬。過了片刻,她緩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然堅定。
哪怕再難,她也得扛,也不能讓他們真的把這部戲,切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
翌日清晨,片場照例開工。
這幾天拍的,都是劇情末段的重頭戲,警匪卧底線的收束場景,以及幾場關鍵對峙的補拍。拍攝區域氣氛凝重,燈光偏冷,場務壓低聲音走動,就連攝影組調試鏡頭都比平時更小心。
林言和幾位分析師早早到場,站在監視器一側,一人一台平闆,不斷對着現場記錄、比對。他們交流聲音不高,卻句句都往創作最敏感的地方紮:
“這裡氣氛太灰暗了,能不能調一點顔色?”
“角色要不要多一點肢體互動?看上去更有親和力。”
“這場戲結尾可以補點輕松化處理……不然太沉了,粉絲未必愛看。”
導演楊學甯臉色一寸寸僵硬,額角的青筋隐隐浮現。他忍了十幾分鐘,終究在聽見那句“粉絲想看偶像可愛一點”時,猛地轉身:
“可愛?你在跟我開玩笑?”他的聲音不高,卻壓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拍的是卧底警匪片,不是偶像練習生綜藝。這段戲講的是撕裂和背叛,你要我拍個wink出來取悅觀衆?”
分析師們一時噤聲,林言卻依舊不慌不亂,神情平靜:“不是玩笑,是數據結果。年輕觀衆對輕松節奏的接受度更高,如果影片尾段太壓抑,不利于話題擴散與觀衆轉化。”
導演氣得直笑,擡手就要摔劇本,被程今一把按住。
“楊導,”她語氣比平時更低,“冷靜點。”
楊學甯咬着後槽牙,目光卻沒放軟:“他是在毀戲。”
“我知道。”程今把他拽到一旁,盡量壓低聲音,“可你現在一發火,他們就能說我們創作團隊抗拒調整,說我們不配合制片和資本。你想讓項目再陷一次危機嗎?”